凰美人

第三百三十一章 城隍驚聞

出了金陽郡,我們沿著曲陽官道一路南上,經兩日日夜兼程趕路,終于順利混入渝州地界。

此時的渝州,經過戰火洗禮,早不復當初繁華;我們途經之處皆是愁云慘淡,民怨沸騰的光景,而越是深入渝州腹地,這被戰火摧毀家園,十室九空,百姓流離失所的場面遍地皆是,哀鴻遍野。

人活著,都需要信仰支撐,而飽受妻離子散,戰火荼毒的渝州百姓,在面對我們的到來,自然而然地顯露出脆弱不堪的一面。

在渝州的每一天,我們都會遇到無數將我們奉為救苦救難菩薩,可超度他們家人的難民。

每每我們默念往生咒,看著他們在苦痛掙扎中親手將自己親人的尸首化為灰燼,我們垂目下隱藏的淚,是對他們的愧疚與同情,我們怕即使把往生咒念誦上百遍,也不能如他們所愿,將難民們枉死的親人送歸極樂。

那段期間,每日每夜,我也彷徨著是否還要以這樣欺世盜名的身份騙下去,也被良心上的不安折磨著;然正當快決定放棄時,一件偶然的小事,忽然讓我釋懷了。

有一晚,無眠的我經過晉兒的房間,發現他正幫著李昭記憶背誦《往生咒》;當我看著李昭在晉兒的糾正下,一字一句,反反復復地默背著繞口的梵文經書,那久壓在心中,喘不過氣來的糾結,瞬間煙消云散。

李昭的事讓我開悟到:即便我們的身份是假,可心卻是誠摯的。

心中有佛佛便在,萬事萬物,講究心誠則靈。我們這幫假僧假尼誠心渡著渝州百姓的心難間,也在給自我尋求一絲安慰,也感覺到生而為人的良知底線。

畢竟,渝州戰禍與我多少脫不了關系,罪孽難贖間,我只想盡我所能,幫助那些需要我們救助的渝州百姓。

這一日,剛在城隍廟做完布施的我們,暫做休息間,被一些難民的談論吸引了注意力。

甲道:“聽說霍子陵將軍重掛帥啟元軍,現已帶領三萬精銳,全力趕赴項懷驅逐南蠻。”

乙道:“我也聽到風聲了,說霍將軍的先頭軍傍晚時分便可抵達咱們天化城;一旦有啟元軍的保護,我想大伙們也不必再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了,定能把那幫蠻夷兇徒殺個片甲不留!”

而另一人丙卻在旁嘆息了聲,聲色凄苦地說到:

“啟元軍來了又如何?如今莫說是天化城,渝州半數以上的郡縣被戰火摧毀,百姓死傷慘重;你看看我如今,家中就剩我一人孤零零地熬著,他們即便來,又能讓我那枉死南蠻屠刀下的妻兒老小活過來嚒?他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歸根結底,他們也是幫兇;若早搬兵來援半個月,我家中也不會落得這般凄涼下場......”

說著,那丙男子就人前嗚咽難忍,泣不成聲。

甲嘆了口氣,勸到丙:“老弟,你啊就看開點,活著終歸是好事。有些全家口子被南蠻殺光,現下在亂葬崗無人替他們收尸,那才叫一個慘呢。”

丙抽噎上:“我家都沒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活著真沒什么意思!”

說著,丙四周無端起了許多哀嘆,襯得他哭聲越發凄涼。

手中的饅頭是吃不下了,我放回布袋后,神色凝重走了上前:“施主,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你惦念慘遭橫禍的妻兒老小,他們在極樂世界何曾不牽掛施主您的安好?好好活著,他們的在天之靈才能得以安息,望施主好生珍重。阿彌陀佛。”

乙也幫腔勸上:“師太說得極是,當初你全家遭禍,你娘子為保你周全而舍了自己;就沖著她這份舍命相保,你也該好好珍惜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此時,城隍廟中又湊來一男子丁,聽聞這慘事多時,也是憤憤不平地抱怨上:

“咱們這些老百姓不過就是刀俎下的魚肉,無論好時壞時,都是被人宰割的命。想想之前朝廷對我們不聞不顧的態度,真叫人寒心到極點,還不如那前時攻占渝州的靖德帝!至少南蠻為禍時,他個別國君主拼了全力護著我們,可我們真正供養的天子呢,卻一個勁兒地把我們朝死路里逼!我是徹徹底底想通透的,反正我不怕得罪官府,要迎啟元軍進城,我第一個就去反對阻止!”

這大逆不道話來的猛烈,甲立馬變臉勸止上:“你小聲點,這些話傳出去,可是要招殺身之禍的!”

丁仍不消止的說到:“哼,我和他一樣,都是個無依無靠的茍活種,此時豁出去也無妨!”

悖言炸起間,乙也跟著甲勸上:“你不怕,我們還怕!是,北燕靖德帝是對我們天化城百姓有恩,可又如何呢?如今靖德帝的人已經被逼退過了湛江,即便再有心,也不過是隔岸觀火的份。”

聽到這消息,我亦是淡定不了,忙追問上那乙:“敢問施主,眼下靖德帝真被逼回了云州?”

“那還有假?六日前便過了江。估摸著啟元軍一到,再加上北燕叛軍和南夷兩面夾擊,很快戰事就燒到湛江對面的云州。唉,生靈涂炭間,到頭來還是我們這些無辜百姓慘遭殃啊。”

要知道,眼下霍子陵重掌啟元軍,勢力不容小覷;若幫著宋衍和南夷他們在補上慕容曜一刀,輕則元氣大傷,重則復國無望,甚至可能丟了性命。

而霍子陵自來對容舒玄惟命是從,當下我和晉兒出逃,容舒玄更不會放過置阿曜于死地的大好機會。

想到此,頓時我心驟涼,一股懊悔油然而生:只怪當初我的一時心軟,沒殺了容舒玄,造成了阿曜今日進退兩難之困。

正在迷茫間,甲出聲質疑到乙先前的說法:“若說戰事會禍及云州,我看一時間也未必能成。”

“為什么?”

如聞仙音的我,脫口而問到對方。

甲道:“師太您有所不知。當下正值夏時雨季,湛江水暴漲成災,江寬百丈且風浪極大,來往船只這個時節根本不敢貿然渡江;若說南蠻或我大歷人馬強行渡江攻打云州,對方只需在岸邊設置火器投石,借助得天獨厚的地利優勢,定能將來犯者沉入江底喂魚。所以我才說,戰火綿延到云州,未必見得可成。”

聽到這話,我頓時心中懸石落了地。

可反過來想想,如今要借湛江前往云州與慕容曜團聚的我,面對天災相阻,恐怕此時也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