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惹我。”
慕容曜話本是說給冥頑固執的澹臺明忠聽,可意外的是,最先做出讓步的人竟是澹臺無垢。
松開手間,推了澹臺明忠一把,那踉蹌后退出的幾步距離,在兩人間劃出了不可逾越的界限。
然澹臺明忠,似乎也開竅,但卻在最錯誤的時間選擇了不懂分寸靠近對人。
“我叫你別惹我!!”
一瞬間,隱忍化作急怒,澹臺無垢指著澹臺明忠就分毫不留情面的罵上。
“少跟我來‘打一嘴巴,給個甜棗’的惡心把戲。別人兩三句,就把你這老匹夫說動心了?滾遠點吧,莫惡心我,莫用什么骨肉情親,血濃于水的謬論誆訛我,企圖說服我。打母親自盡起,從青山上死里逃生,我就清楚著自己是個孤兒,一個見不得光人人喊打的累贅;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這樣的位置,和你,和你澹臺氏,沒半厘錢關系。”
說著,澹臺無垢放下直指對方的手,看著看著就輕狂萬分地笑出口。
“怎么,我的存在讓你這老匹夫很是坐立不安?是啊,誰叫我是只狼崽呢,聽說過‘狼若回頭,不是報恩,就是報仇’的話嗎?如今獵人老了,可沒能殺掉的狼崽長大了,你我間的狩獵關系變了,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自然會忐忑不安。”
“我——”
張著口,想說什么,忽然澹臺明忠注意到四下的環境,又陷入進退兩難的無言境地。
“得了。比起你現在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我還是更喜歡你那副不可一世,專斷獨行的模樣。就像貓捉老鼠,貓兒剛一伸出爪子,老鼠就慫了,那這場游戲就太沒意思。”
笑意漸漸斂去,背過聲間,澹臺無垢留下一番警告:“慢慢受著吧,老匹夫,我此時此刻不想搭理你什么,第一是還沒想好如何回饋你往昔的大恩大德,第二,來日方長,我特別喜歡這種慢慢折磨人的方式。憋實了你這口吊命的老氣,好戲還在后頭,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說的好!”
當下入魔的,何止澹臺無垢一人,屋頂上身處烈焰之中的女子,鼓舞萬分的暢笑著,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放肆地譏嘲著我們這些人。
“有仇不報非君子,瑾瑜你記住,越是隱忍,那些傷害你的人就越發得寸進尺。果斷地拿起你心中的快意刀,盡情揮刀斬盡你認為的世間不平,這才是后周未來之主該有的霸氣!”
說著,火中的周暮雪指著我們一個個,挨個點數間,放出心中厥詞:“今日你們一個個笑我下場凄慘,明日你們將成為他們口中的凄涼笑柄!我輸了嚒?我沒輸!同仇敵愾,只要有他在的一天,你們就沒有半分好日子可盼,風雨會來,一定會猛烈的來!”
“你看得到我們的凄涼嗎?你看不到了。”
鴉雀無聲間,我突然大膽地把她的瘋話接過來,氣息急促地反駁上周暮雪。
“風會止,雨會停,云會散,天會晴,世上本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包括人心。古往今來,多少愛恨情仇,終究是隨人去而煙消云散,有什么是時間沖刷不掉的?周暮雪,你這大好的一生,真真是浪費了。”
“我的人生如何,不用你來評論!”
“我連自己都自顧不暇,為何還有多余心力來評價你?功過自在人心,該忘了的人,對于活著的人,頂多是茶余飯后的笑談,時間久了,你曾經的種種連記憶這等痕跡都會變得模糊。誰愿意記住你一輩子?沒有的,對活著的人最有意義的人,就是活著的人。”
真覺自己到了無能無力的時刻,我吃力攀著慕容曜的肩膀,挪動開腳步。
“愛,不是說就足夠的;對你傾慕之人最長情的表白,是陪伴。只可惜,你連最后的堅持都輸了,還有何希望指望與你無關的將來?過往種種,會因為你病態的固執,隨大火灰飛煙滅;我想,對你這樣的懲罰,已經夠凄涼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不可憐,我不需要你可憐!李淳元,你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你也會死,對,你也會死,必死無疑!你擁有那么多別人艷羨的東西,可怎么辦,你也留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曾擁有的一點一點被他人所占有!對,是這樣的,你比我凄慘!”
趁那股急氣發作之前,我回敬到背后那個將死之人:“是嗎?至少我到生命最后一刻,有人愿意陪伴在我身旁,而你呢,只能孤零零地被無情火燒成灰燼。周暮雪,你斗了一輩子,算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甚至連旁人半分憐憫都討不到,不是凄慘是什么。”
驀然,背后發狂的哀嚎尖叫響徹天際,擾得人心神不寧,我亦咬牙不肯回頭看周暮雪是如何狂悖之相,堅持走自己這條不回頭路。
而路過澹臺無垢身邊,他忽然探出手把住我的胳膊,攔住了我的去路。
“阿雪要我和她一起發瘋,你呢,你怎么想?”
“公子,問題從來不是這樣問的,若問我此時怎么想,倒不如多問問你自己的本心。”
我和他,終不是擦身而過的陌生人,最后一次過界的關懷,我吃力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當你傾盡全力做一件事卻換不來半點快樂,那此時你就該停下來想想,這件事自己該不該再堅持做。真正的逍遙心,是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瑾瑜,你會記得我,替我討還世人虧欠我的不公,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此時,風忽然大作了起來。
凄厲的痛叫聲不絕于耳,我顫巍巍地抬起頭,再一次近距離地觀察身邊這個孤傲的男子,然他清寒的眼眸中,居然有細小的波光在閃動。
是啊,他的溫柔藏在細小中,總不為人輕易發現;他會為周暮雪這樣的人動容,那何嘗不見得他對我的話聽而不聞呢。
我忽然間感到很安心。
須臾,忽然耳邊炸起一身劇烈的垮塌聲,我驚然回頭間,那抹孤影已經消失在烈火占據的屋頂上,再不見半點蹤跡,也聽不見她半點叫囂聲。
雪遇上火,會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此時,眼前一黑,我與這場無妄之災一同跌入了無盡洪流中,再無半點掙扎反抗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