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外,忽然風聲四起。
尤銅悄悄的看一眼解時雨,想從她臉上看出一點害怕,可她聽的聚精會神,沒有任何表情流露。
倒是兩只眼睛,亮的有點詭異。
花廳里的談話還在繼續。
大夫人盯著茶杯:“她死了,西街倒是不會管,可你不是說她背后還有幫手嗎?”
解清靠向椅背,雙手放在腹部,仿佛肚子里的主意已經潛伏已久,久到快要在壞水里頭漚壞了。
“當然不能讓她死在這里,得找一個背得動這口黑鍋的人。”
大夫人沒能領會他的深意:“誰?”
解清淡淡道:“鎮國公府。”
“啪”的一聲,大夫人手里的茶杯落到地上,四分五裂:“這......這怎么能行呢,節姑嫁過去那是要好好過日子的,這還沒嫁,就叫鎮國公府背了條人命,要是因此厭棄了她,豈不是弄巧成拙。”
“你慌什么,”解清不滿的警示大夫人一眼,“我又沒說現在就動手。”
“那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同族姐妹,尤其是沒出息的分支給嫡支做陪嫁侍妾,以此保證利益,并非稀罕事,一碗蒙汗藥,就可以將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去鎮國公府陪嫁,等她醒來,都已經在鎮國公府了。”
大夫人立刻明白了解清的意思。
她笑道:“她鬧也好,不鬧也好,都鬧不出鎮國公府去,等穩定下來,我再吩咐蘇嬤嬤,一碗藥的事情,既然是妾,活著還是死了,誰又會在意。”
解清當即點頭:“就是這個道理,她背后就算是太子,太子也不會為了一個小女子去和鎮國公府鬧翻。”
兩口子仿佛已經預料到了解時雨的死期和死狀,都笑出了聲。
若是有酒,他們恐怕當場就要暢飲一杯。
解時雨看著他們起身去休息,再隨著尤銅回到自己逼仄的屋子里,始終是一言不發。
但是雨前的悶熱依舊讓她從內到外的感到了骯臟。
解府的一草一木,溝渠流水,包括她自己,全都是漚在這種骯臟里的,咕咚咕咚的冒著泡。
尤銅站在一旁,盡職盡責的裝自己的木頭人。
他一邊裝死,一邊悄悄的看解時雨的反應,她的面孔在黑暗中是沉著的,眼睛和嘴角一齊往下,是個十分冷酷的模樣。
解時雨冷著臉,往嘴里塞了點糕點,等咽下嘴里的甜意,她才開口:“抓了人,能不能暫時留個活口給我,也許用的上。”
尤銅不知道她要個刺客干嘛,難道是想借刀殺人血洗玉蘭巷?
解時雨看穿了他的遲疑:“我不會蠢到把自己賠進去,而且在他們變成尸體之前,我總要有所收貨。”
死一個朝廷官員,整個玉蘭巷都會被侍衛親軍掀翻。
尤銅立刻點頭:“能。”
他翻窗而出,將自己藏在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做起了夜貓子。
解時雨獨自坐在屋中,眼睛亮著,耳朵尖著,聽著屋外的一舉一動。
夜色越來越濃,濕云重重,一陣狂風卷過,草木翻飛,宛若波濤。
隨后便是一陣轟隆之聲,電閃雷鳴,帶來了一場大暴雨。
外面已經被這場奇大無比的雨淹沒,雨下成了急流,窗內窗外都被雨澆了個透徹,尤銅也不知何處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閃電帶來的銀光之中,尤銅拎著一條軟綿綿的黑影,翻身而入,帶進來一條水跡。
水跡還混合著大量的血跡,血被雨水沖淡,成了一條粉紅色的河流,像砸了滿地的胭脂。
尤銅將黑影捆成了一條菜花蛇,兩只手的手腕嚯開指長的口子,甚至能看到往外翻的白骨。
將人往地上一扔,尤銅很自覺的去點了燈,關了窗。
地上的水漬很快就匯聚成了一個小型湖泊,黑影無力的掙扎兩下,嘴被尤銅堵住,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不知是想求饒還是叫痛。
解時雨俯身看的仔細,發現這人年輕,而且是張小白臉,只是因為被放了血,蒙上了一層灰白,頭發濕漉漉的貼著頭皮,一看就打不起精神來。
“長的還不錯。”
尤銅愣愣的往地上看了一眼,又疑惑的看解時雨一眼,顯然沒看出來這小子哪里不錯。
就這,跟個嫖客似的,哪里不錯?
解時雨相驢似的將刺客看完,招呼尤銅上前。
尤銅一向想的多,左看右看,覺得自己站著太高,坐著太遠,于是將刺客翻過去,一屁股坐在人后背上:“您說。”
刺客本來還強留著一點意識,被他這么一坐,直接暈了過去。
解時雨在大風雨中,對著尤銅如此如此吩咐一番,說完之后,她目光炯炯道:“明白了嗎?”
尤銅點頭表示明白,再看解時雨坐在椅子里,像個久經風雨的老太君,心想她和陸卿云,一個真閻王,一個假觀音,絕配。
而解時雨,卻在想節姑。
她想節姑若是一株花草,那么現在就輪到她來澆灌、修剪了。
這么長的時間,她研究假畫似的研究節姑,目光如同一粒種子,深深鉆入節姑的腦袋,在對方的腦子里深耕細作,為的就是這一刻。
她看一眼外面未曾停歇的暴風雨,很坦然的道:“去吧,現在正是時候。”
節姑不知自己已經是刀俎上的魚,在雷電交加中睡的很不舒坦,不停翻滾。
開窗,是風雨夾擊,不開窗,就又濕又熱,一動不動也會出一身黏膩的薄汗。
可蘇嬤嬤怕她傷風,不許她開窗,就這么黏糊糊的睡了半夜,她實在睡不著。
“蘇媽媽?”
夜深,無人應她,就連睡在腳踏上的丫鬟都熟睡過去,熟睡的奇怪,近乎于昏迷。
“蠢豬!”節姑踢一腳丫鬟,自己爬了起來,趿拉著鞋,費力撐開窗戶。
一開窗,立刻有千百條風夾著樹葉席卷而入,掀起她的衣袖,攪亂床帳,吹響門簾,將屋中悶熱一掃而空。
節姑被這一陣涼意吹的十分痛快,身上的汗意迅速消退,變得清清爽爽,只是雨點劈頭蓋臉的打進來,讓人無法兩全。
就在她準備關窗之際,忽然一條黑影從張牙舞爪的樹影中摔了下來。
撲通一聲,將節姑嚇得一個哆嗦,張嘴就要叫,那條黑影卻掙扎著抬起了臉,叫了一聲:“救命。”
他的聲音徹底淹沒在風雨中,一點也沒吹進節姑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