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亦錦繡

第二百四十章 眾口鑠金

朱遙略過了自己和父親的紛爭。

在他看來,朱家一日比一日落魄,所謂氣節一類的東西,可免則免,等來日重新振作起來了再談也不遲。

他這樣犧牲自己,朱家躺在地下的祖宗們,也該含笑了。

院子里一時寂靜起來,沒人說話,也沒了動靜。

朱瑤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自己身后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人。

他連著往假山石頭上走了三步,居高臨下的往四周眺望,還是沒人。

黑沉沉的夜里,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這荒蕪的角落,風無孔不入,帶出蕭瑟的聲音。

若不是手上的疼痛提醒他,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夜里鬼魅似的來去的兩人,正是吳影和尤桐。

將消息帶回巨門巷,解時雨立刻認定通奸者是莊景,唯一不對勁的就是莊景沒有這個能力安排朱遙。

不僅是莊景沒有,整個承恩伯府也沒有。

什么人在幫莊景?

或者說是在幫解召召?

不等解時雨理清楚理明白,第二天,答案就像晴天霹靂一樣送到了她面前。

這個人是陸卿云。

至少解召召一口咬定是陸卿云。

京府衙門三層臺階之上,青墻灰瓦,烏梁朱門,黃銅大釘威嚴而莊重。

門外懸著一副對聯:門外四時春和風甘雨,案內三尺法烈日嚴霜。

此儀門輕易不開,平常那些雞毛蒜皮的事都在外面的申明亭解決,只有提審重要犯人和重要案件的時候,才會打開這道儀門。

今天的案子卻將這道門打開了。

甚至都稱不上案子,既沒有要告誰,也沒有要打打殺殺,只因這案子里涉及到了朝廷重臣陸卿云。

五楹公堂上,跪著解召召。

短短一個晚上,她就已經瘋癲之狀盡去,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長衣,里里外外,穿的服服帖帖,越發顯得她身量纖細,腰肢盈盈可握。

原本蓬亂的頭發梳攏了,烏發如云,越發顯得巴掌大的臉又蒼白又細小,空落落的眼睛仍然是空落落的,只是眼珠有了神采,顧盼之間,十分動人。

面對著高座在上的府尹陳世文,她口齒清晰的再次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這些話,她方才在申明亭說過一遍。

這一說,不知引來多少好事之徒圍觀,這才驚動了陳世文,迅速打開儀門,并且通知了一干人等。

但好事之徒不僅沒有離開,反而變得更多,將儀門外的臺階圍了個水泄不通。

“妾身本是玉蘭巷解家,解清之妹,與陸卿云陸大人自幼相識,陸大人在京城沿街乞討之時……”

陸鳴蟬打斷了她:“放屁。”

他就站在儀門內側的小對聯下面,臉色很冷峻。

因為要保持自己的沉穩,他肚子里無數的污言穢語都沒有往外噴,只用了最簡單的兩個字。

看著解召召,他十分惡心,感覺自己是看到了臟東西,最好是馬上就能將其抹除,否則他不僅想吐,還要害眼病。

鄭世子站在一旁點頭:“確實是放屁,陸大人沿街乞討?真是天大的笑話。”

解召召對他們的話渾然不在意,依舊井井有條說自己的。

“妾身比陸大人年長一歲,那時還是解府的姑娘,出門游玩時遇到陸大人在外乞討,妾身一時心善,對陸大人有了一飯之恩,自此相識,

之后陸大人離開了京城,不知去向,我十六歲時也嫁給了朱家朱遙,婚后舉案齊眉,十分和滿,

后來,陸大人回京,聲名鵲起,成了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也深受皇上寵信,

沒多久,陸大人便找到我,與我一訴衷情,

原來當年我那一飯之恩,他便鐘情于我,如此發奮,便是想回來娶我,沒想到我卻已經嫁人了。”

說到這里,解召召長嘆一聲,砸下一滴眼淚。

這種旖旎而又苦情的故事,遠比戰場殺敵來的吸引人。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

有些人的心胸與見識,總是無法獨立的,只會人云亦云。

陸卿云在一瞬間成了個癡情人,他的威名、地位、財富,原來全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他們中幾乎沒幾個人見過陸卿云,但在這時候,卻仿佛就躺在陸卿云的床底下,聽到他為了心愛之人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陸卿云從尸山血海中拼搏出來的一切榮耀,全被加諸在了解召召身上。

解召召低垂著頭,露出一個短暫而又得意的笑。

她想:“七郎,最終你還是要落在我手里了。”

陸鳴蟬氣的腦子里嗡嗡作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將鄭世子拉扯他的手打開,找了一把椅子就往前掄,恨不能將解召召砸成肉泥:“你找死!”

鄭世子連忙拉住他:“鳴蟬!別”

陸鳴蟬的手被拉的一偏,沒砸中解召召,滾落在地,空落下一聲巨響。

“鳴蟬。”就在這時,一個人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身上藍色的衣裙一絲褶皺也無,帶著帷帽。

然而她的目光冷如冰,利如刀,蘊含著力道和殺意,一點一滴的從帷帽后面放射出去。

亂哄哄的人群忽然安靜了。

有人極力墊著腳,想透過那一層薄薄的簾子,看看這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樣。

陸鳴蟬偃旗息鼓,憋著一股氣給解時雨搬來了椅子。

解時雨坐著,解召召跪著,解時雨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冷笑一聲。

“陸大人在云州、荒漠磨礪數十載,建功立業,赤膽忠心,建的是國之功、朝廷之功,忠的是皇上、是陸家先祖,與你何干!

皇上乃是天下之主,圣明之君,難道他那一雙圣眼,還看不清楚陸大人是為誰而戰!

你卻拿陸大人往自己臉上貼金,說陸大人浴血殺敵,出生入死,全是為了你!

簡直是丟天下女子的臉面!”

公堂之中一時無人言語。

解召召垂了淚,楚楚可憐道:“侄女兒,你這一張利嘴,在解家是無人不知不曉的,我不和你爭辯,你也不必拿皇上壓我。”

她說罷,又看向陳世文:“陳大人,之后的事不說也罷,總之我愧對朱家,又懷過陸大人的孩子,不得不裝瘋賣傻的活著,

如今能夠庇護我的人接二連三的離世,我不得不請大人做主,讓我搬進巨門巷中,和我的侄女兒一同伺候陸大人,

我名聲不好,愿屈居人下,不求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