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時雨原地不動,看著白丹坐到院子里,知道她必定失望至極。
白丹視她為敵人,只要見到她,就必定夾槍帶棒,以各種言語和行動想讓她在陸卿云的人面前丟臉。
這種小伎倆,她一概不理會。
陸卿云只有她能要,陸卿云的權勢,也只有她能承受。
回過身去,她再次握住了陸卿云的手,一顆心高高懸起,上面還壓著一塊大石,壓的身體沉甸甸的往下墜,連口水都喝不下去。
不過她早已經知道他走的是一條荊棘路,殺氣騰騰、血跡斑斑,可她依舊義無反顧的走了過來。
跟著他,她滿身的血才會沸騰,心中的聲音才會得到回應。
金理抱著劍站在床尾,不發出任何聲響,像個準備殺退勾魂使者的厲鬼。
他竭盡全力控制住自己想把解時雨丟出去的手,在他幾乎控制不住的時候,秦娘子總算是領著大夫來了。
解時雨又是一聲怒喝,將他喝到了窗外蹲著,以免嚇著大夫。
承光能找來的大夫,也確實不是一般人,見了眼前詭異的情形,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他將陸卿云的外傷重新包扎,拿帕子擦手:“外傷沒問題,斷骨對的很好,不過傷的這么重,失血這么多,得養,再開個菖蒲郁湯煎服。”
白丹站在門口:“那他明天能不能醒?”
大夫頭攤開執筆,讓秦娘子幫忙磨墨:“能不能醒,都得看命,要他明天醒就更別提了。”
他說的太輕描淡寫,以至于白丹一時愣住了。
醒不來?
“沒......辦法嗎?”
“辦法當然是有。”大夫停下手里的筆,看著門口突然出現的白丹、承光,還有窗外一團黑影,“你們這里誰做主?”
白丹張了張嘴,沒說話。
解時雨看著大夫:“你說吧。”
大夫饒有興趣的看著她:“我藝高人膽大,猛方也敢開,一劑下去,要么就是效如桴鼓,要么病人承受不住,一命嗚呼也有可能,不過這等專方大劑,我也無法添減,你們自己拿主意吧。”
所有人的心都像是被針刺了一樣,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那不就是有可能死嗎?
解時雨握緊雙手,狠狠閉了閉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西街解家的時候。
那時候,哪怕是青天白日,她也像在摸黑行走,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會失足落入萬丈深淵。
現在她又在黑暗中徘徊,不知該怎么選擇。
她能洞若觀火,疏而不漏,卻不知道要怎么抉擇這件事。
難怪世人都要求神佛,原來有些事無能為力,只能求神佛給一個答案。
大夫環顧眾人神情,似乎早已經知道他們的答案,輕輕搖頭:“這菖蒲郁金湯……”
解時雨打斷他:“下猛方。”
大夫手一晃,紙上多了個墨點。
“不行,”白丹也緊握著拳,“用普通的方劑,大人早晚會醒,不必急在這一時,若是用猛方,萬一……徐義要出頭,就讓他出頭,失去的東西,之后難道拿不回來了嗎?”
解時雨看向他,聲音很溫和:“縣主從荒漠中回來,很累了吧,承光,送縣主回去休息吧。”
承光邁步而出,在白丹面前做了個請的姿勢。
白丹咬住嘴唇,走到解時雨身邊,低聲問:“解姑娘,你一定要大人明天能醒來,是因為大人沒了權勢,你就不愛他了嗎?”
解時雨向她笑道:“我和大人,是密不可分的一體,權勢、財富,都是我們的一部分。”
白丹閉上了嘴,無話可說的走了出去。
猛方飛快地開了出來,秦娘子煎好藥,解時雨一勺一勺的給陸卿云喂了下去。
她守了整整一夜,沒有闔眼,等到天色發青的時候,陸卿云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承光。”
承光迅速從門口走了進來,得了解時雨的吩咐,又飛快的走了出去。
解時雨取來帕子,給陸卿云擦干凈臉,用手將他的亂發別到耳后,輕輕在他面頰上一吻,走了出去。
小宅院的氣氛變得格外的壓抑。
床上的陸卿云,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身心都靜止在解時雨的一吻之中,心中仿佛開出一朵蓮花,將他從黑暗的地獄中拉了出來。
艱難側頭看向門外,解時雨披著一件黑色披風,披風上簇著長長的毛領子,擁在她臉兩旁,將她的臉越發顯得蒼白。
桌上擱著一盆熱水,她高高挽起兩只袖子,弓著腰,兩手掬起一捧水,濕漉漉的淋在臉上。
似乎是心有所感,她回頭看了過來,水珠將她的眉眼全都變成了虛的,化作了一尊從霧氣寒霜中凝結出來的觀音。
看到陸卿云深邃的雙眼,她如釋重負一笑,站直了身體:“大人醒了。”
寒風呼嘯著從她身上吹過去,她自覺自己枯木逢春,生機勃勃,風從她身體的每一個縫隙刮過去,帶出一片快樂的“嘩啦”之聲。
風刀霜劍嚴相逼,也抵不過他們聯手。
隨著陸卿云醒過來,沉默著的一切也全都跟著活了過來。
他是根深葉茂的大樹,樹下棲息著花鳥走獸,他枝繁葉茂,樹下就是一片繁榮之景。
喝過水,陸卿云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劫后余生,他攥緊了解時雨的手。
解時雨問他:“疼嗎?”
陸卿云雙眼陷在眼眶里,目光是融化過后的冰雪,說不清是柔軟還是暖意,啞著嗓子,他回答:“疼。”
一清醒,身上劇烈的疼痛就向他襲來,斷骨不止一處,脖子上的痕跡也成了一團火,水都難以下咽,最不能忍受的是頭腦一陣一陣的眩暈。
他什么都能忍,當著解時雨更是不動聲色,咬緊牙關,連眉眼都不曾動一下。
疼是疼的,不過不必要讓解時雨知道有多疼。
“我得出去接軍糧。”
一說話,他背后就出了一層汗。
除了他和徐定風的爭斗,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計劃而行,云州城內,一定已經是人心惶惶,徐家軍降了的人也是心思浮動,五皇子的到來,也會讓徐義生出不同的想法。
一切都需要他去鎮壓。
金理伸手就要將陸卿云扶起來,又后知后覺的看了一眼解時雨,倒不是他拿解時雨當回事了,而是下意識察覺了解時雨的兇殘。
解時雨點頭:“我回驛站去。”
陸卿云松開她的手:“冷,多穿。”
握住一個人的手需要勇氣,松開一個人的手,也需要勇氣。
他年幼時從尸山血海中站起來的那一刻,這種勇氣就和那個小男孩一起蟄伏了下去。
直到解時雨出現,直到解時雨向他邁進一步,這份勇氣才得以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