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東將馮番請進了二門。
馮番一路擔驚受怕,心中不安,此時進了這地方,總算是松了口氣,閉著眼睛往椅子上一座,感覺到了身上刀傷迸裂,疼痛不已。
解時雨從屋子里出來,讓小鶴給他上一碗熱茶,在他對側坐下,皺眉道:“馮大人這是怎么了?”
馮番睜眼看她,苦笑一聲:“解姑娘,侍衛親軍要脫一層皮了。”
他指了指自己:“我也是要脫去的那層皮之一啊。”
解時雨摸著冰涼的椅子扶手,沉默著。
天威難測,皇帝想殺誰就殺誰,想換誰就換誰,禁錮他的只有江山和道義,如今大局已定,他就將兇惡的爪牙伸了出來,要“撥亂反正”,將所有棋子都安放到他想要的位置上去。
對于那些不聽話的棋子,也是時候掃落棋盤了。
正在這時,門口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程東迅速趕了出去。
馮番支著耳朵,聽到程東在外回應:“為什么不讓走,你沒說船裝好了……知道了,貨先不要卸……你去盯著看看動靜,我們不要做出頭鳥……等有了消息,馬上來告訴我。”
門輕輕關上,程東走了進來,對解時雨道:“姑娘,碼頭封了,除了漕船,其它船一律不許進出。”
解時雨點了點頭,看著天色開始變成沉沉的青色。
再過不久,就要入夜了。
馮番緊緊捏著椅子扶手,一股風刮過,刮的他渾身冰冷,背后卻冒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真不知自己是冷還是熱了。
碼頭上都出不去,城門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是一夜之間,怎么局勢瞬間就變得這樣不可理喻了。
他還不曾回去,不知道家中妻兒怎么樣了,好在他在京城中人緣一向不錯,陳世文等人應該會照看一二。
他有些無措地看向解時雨:“解姑娘,看來我是插翅也難飛了,就不在這里連累你了。”
“還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解時雨擺手,示意他坐下,“怎可輕言放棄。”
她神情鄭重:“命是好不容易掙來的,要認命,也太早了些。”
馮番輕輕答道:“那就想辦法跑吧,城門口我能想想辦法,只要能過查驗那一關,之后就好辦了。”
解時雨搖頭:“查驗那一關過不了。”
馮番能扮成女人,她卻裝不成成男人,況且她眉心一顆紅痣,也無法立刻挖去。
她沉思片刻,看向胡邦:“你去找李旭,問他要漕運可以買通的人手,眼下非常之時,大家做事都會多加小心,讓他務必挑一個唯利是圖、膽大妄為之人。”
“是,我這就去。”
“吳影,去催南彪……”
南彪正是這個時候走了回來:“姑娘,我回來了!出事了,侍衛親軍……”
看到穿婦人衣物的馮番,他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原來跑了的是你,我就聽到跑了一個,卻不知道跑了誰。”
解時雨對他道:“我要知道鎮國公、撫國公、陳世文,還有各部堂的消息,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把你的所有手段拿出來,兩刻鐘送來一次給我。”
“是。”
“秦娘子,你去宮門外等候大人,若是戌時大人仍未出宮……你便回來吧。”
“是。”
“尤銅,拿紙筆來。”
“是。”
尤銅取來紙筆遞給解時雨,解時雨將各大管事的產業一一寫明,又遞給尤銅:“你帶著小鶴,之前提出來的銀子太少,碼頭現在不能動,一動就惹人注目,其它的你前去收攏,戌時前,能提的現銀全部提回來。”
“是。”
巨門巷產業龐大,覬覦的人不在少數,一時半會無法變賣,只能先帶走一部分。
解時雨最后看向吳影:“巨門巷被圍,一把火燒了吧。”
馮番正震驚于解時雨的手眼,憑著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姑娘,竟然能將手眼伸到如此地步,不由又佩服又詫異。
此時聽到她說要放火,不由急道:“難道事情就沒有轉圜之時了嗎?只要大人還在,度過這個難關,往后……”
解時雨搖頭:“不要心存僥幸。”
巨門巷里存著密道、賬本,都是不能示人之物,若是皇帝拿去,又將成為他拿捏陸卿云的把柄。
吳影點頭:“我這就去辦。”
“程東,碼頭上封了,你這個管事不能不露面,你也出去在碼頭上行走,打聽些消息。”
“是。”
所有人都聽令行事,宅子里立刻就只剩下馮番和解時雨兩人。
馮番心神不寧,抬眼去看解時雨。
解時雨察覺到他的視線,沖他微微一笑,隨后笑容落下去,面無表情的看向天空,眼睛暗沉幽深,十分玄妙。
不管馮番,她獨自捏了塊點心吃,將點心在唇齒間咬的粉碎,一下又一下,最后吞咽入腹。
還是太心慈手軟——她想。
應該將趙顯玉也一并殺死,這樣皇帝就只剩下一個六皇子,殺不得,用不得。
他要是想趙家天下綿延下去,就永遠沒辦法卸磨殺驢。
此時再想,卻已經晚了。
皇帝必定已經將趙顯玉保護的滴水不漏,針插不進。
這時候,巨門巷也淪為了一片火海。
雖說救火隊今天警戒的很快,可是天干物燥,待他們將四周挖開溝渠,砍斷樹枝,避免火勢擴大后,巨門巷已經燒成了一片廢物。
火光離的太遠,未能映照在解時雨的眼中,卻在解時雨的心里熄滅了。
她從西街到玉蘭巷,再從玉蘭巷到巨門巷,這一路艱辛,都在今日化為了烏有。
日后縱然東山再起,又怎能比得上巨門巷所代表的情義。
而馮番看著天邊騰起來的黑煙,也是半晌無言。
他沒見過辦事這么干凈利落的姑娘。
起先他還以為她說的是將巨門巷中的東西燒了,可是看這濃煙,必定是將整座宅子都燒了。
早知道那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宅。
他感覺解時雨已經不是用聰明二字可以形容了,這姑娘簡直缺少一些人的感情,還有些想一出是一出。
而解時雨捏著點心看他,暗紅色的衣袖從桌上拖曳而過。
嫣紅的嘴唇將點心咬進去,臉是蒼白的,眉眼卻是烏黑的,眉心的痣凝固成了一滴血,不知要落在何處。
咽下點心,她說:“不要緊。”
三個字是對馮番說的,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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