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腳處,早有侍墨舉著燈籠候在一邊。
遠遠瞧見二爺舉著火把大步流星下來,他趕忙迎上前,才走了幾步,滿眼震驚得呆立在原地。
“二爺?時錦這是怎的了?”他放低了聲兒問。
二爺淡淡瞟了他一眼,一把將火把塞入他手中,輕巧得雙手攬住懷中時錦,往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那馬車苫了油棚,墨綢錦緞上掛著靖安侯府的標記,車轅上兩盞明燈,隱隱映出輪廓。
侍墨來不及說什么,一跺腳,打著燈籠跟上二爺。
趕車的車夫是長青,二爺眸中微閃,到底抱著時錦上了車。
車中矮幾上燃著一盞如豆油燈,齊天逸正攏了書卷,于車上坐著看書。
馬車車簾卷動,他不由得放下書,便見自家二叔正懷抱著一玲瓏女子上車。
齊墨璟見著他,顯見得眼中露出些不滿,到底于一邊坐了,扯過旁邊備著的大氅,將懷中女子包了個嚴實。
從齊天逸的角度,只瞧著她掉了只鞋子、沾染著塵土的羅襪。
那腳極小,隨著二爺動作微微動了下。他收回目光,望向二叔,聲音壓低了些,“時錦丫頭,可還好?”
先會兒車簾翻開時,他眼尖,瞧見她身上斑斑血跡,顯見得,不算好。
齊墨璟無心應付他,只從小幾上的凹坑中撿了只錮著的茶杯,倒了些茶水,淺抿一口,目光狐疑得望向他,“你怎的還沒回府?”
齊天逸一噎,當下苦笑,“二叔你這一去,半日不見蹤影,我縱使再沒心沒肺,也得等等你罷。”
雖這般說,他確是知道自己這個二叔頗有才干,心中亦是不慌。
“凌堯那邊,你怎么說的?”齊墨璟問。
“還能怎么說,爬山是您提議的,這丟下眾人去找小丫鬟也是您干出來的事。”齊天逸存了看熱鬧的心思,與他道。
齊墨璟不言。
齊天逸卻有話說。
按說二叔的事,他一個侄子無可置喙,可心中到底是關心他,“今兒個我帶著小廝往林子里尋你,瞧見姜府的趙六……”
聽到這個名字,齊墨璟的面色頓時陰沉下來,眉目間盡是陰郁,“這件事我會查清楚。”
“那,姜直還有姜矜……”齊天逸深感頭疼。齊府和姜府算得上是世交,兩家關系匪淺。且不說此事與他們無關,便是有關,區區一個婢女,也不值當再查下去。
依齊天逸的意思,便是將趙六的尸首與了姜府,姜府理虧,齊府再裝個大度,這件事便也到此為止了。
齊墨璟淡掃齊天逸一眼,“此事我心中有數。你不必再插手。”
許是他身上的冷凝氣息太重,懷中的女子不安得蹙了蹙眉,身子微微動了下。感受到懷中的細微動靜,他的眉眼霎時溫柔了些,攬住時錦的手略松了松,以防她覺著局促。
齊天逸心中納罕,正自瞧著自家二叔眉眼間的剎那溫柔,便瞧見他倏忽抬起頭來,眉目也跟著皺了皺,語氣也帶著些不耐,“你怎的還沒走?”
齊天逸一噎,兀自掀了袍角,徑直下了馬車。
車簾翻開剎那,隱約有長青的聲兒隔著車簾傳進來,“公子,晚間天寒,你怎的出來了?”
“里面太熱,我且騎馬散心。”自家公子那略帶不耐的聲音跟著道。
時錦睡得極不安穩。
這一整日驚心動魄不說,夜間又吹了風,加上緊繃的心情放松下來,那病便全發了出來。
身上滾燙如火,連帶著還跟著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胡話。
齊墨璟從未想過,這瞧著脾氣性情俱佳的小丫鬟怎的這般磨人。
他將時錦安置在醫館中,把大夫送來的藥晾得溫熱,這才拿了小勺喂她。
然藥色氣味俱苦,時錦只嗅了嗅,便迷迷糊糊得錯過臉去,說甚也不肯喝半口。
好一番折騰,身上的衣裳倒是濺了不少藥汁,時錦卻一口沒喝,當場把他氣得耐心全無。
他掐住她下巴,威脅她,“我只再喂一次,不喝的話便把你小金庫全給收沒了。”
時錦聽不得眼前的人說什么,只覺身如火燒,察覺男子指上微涼氣息,她大著膽子捉了他的手放于臉側,面上露了些笑來,“好冰,好舒服”
齊墨璟微愣,輕咳了聲兒,剛剛的戾氣一掃而空,又認命得拈起了碗。
醫館中坐診的女醫看不過去,當下便湊近了笑道,“公子且歇歇,我來罷!照你這般喂下去,怕是熬十次藥也不夠用。”
齊墨璟微赧,面上卻神情不顯,想要抽回手,卻被時錦拽得死緊。
他又抽了抽,正欲就這么著,沒想到時錦又捏了那女醫的手貼到臉邊,“好軟,好舒服”
他臉色倏忽又黑下去,正欲發作,便聽得侍墨在房間外喚他。當下便把剩下的小半碗藥交與那女醫,徑直走了出去。
現下幾近黎明,天邊星子高懸,與微彎月色相對而掛,沾染一點微芒。
侍墨在齊墨璟耳邊低語幾句,他原本暗沉的臉色又跟著清冷起來,口中跟著輕呵了聲兒,“倒是大膽的,敢在緹騎司頭上動土。”
侍墨往屋子那邊瞧了眼,不確定般問他,“現下您得回去拿主意,這時錦……?”
齊墨璟知他意思,深深往后瞧了眼,再回過頭來,面上所有情緒一掃而空,“正事要緊。”
一主一仆趁著夜色匆匆而去,空留星子孤影,彎月如刀。
時錦覺著口渴,身上是汗濕過后的黏膩,當下便閉著眼喚了聲兒“水。”
那聲音也軟綿綿的,無甚力氣。
知畫斟了半碗水來,托了她的頭,遞了過來。
粗瓷碗邊緣帶著些粗糲,時錦微抿著唇,喝了一氣兒,便聽得一個聲音道,“真真是笨死了!爬個山也能把自己摔個半死!”
她勉力睜開眼,便瞧見知畫那帶著些嫌棄的眉眼,不由得低聲唾她,“正主還在面前,這般說怕是不好罷?”
知畫瞧她睜眼,又沒好氣得扶著她躺下,眉眼跟著挑得老高,“我就說!就說!瞧你能把我怎么著!”
還真是知畫的脾氣。
時錦苦笑,不過能得她照顧,她便知知畫近日里對自己的那些若有似無的隔閡算是散了。
她當即便露出個虛弱的笑來,“我當然不敢把咱們清風院的知畫姐姐怎么著,姐姐說是不是?”
知畫眼圈微微見了紅,嘴上卻不饒她,“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我是誰!我可是二爺身邊最得臉的丫鬟!”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兒來,“當然,那得等你丟了命再說。”
時錦也跟著笑,“可惜了,下次我再爬山試試。”
知畫探手捂了她的嘴,“混說什么!你要是出事了,我找誰打絡子去。”
“感情知畫姐姐只惦著人家的絡子吶”時錦婉轉了聲兒,與她調笑道。
“你這丫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知畫羞惱,上手便要上演全武行,直嚇得時錦一疊聲兒告饒。
一時間,兩姐妹前嫌盡消,倒是又升出幾分親昵來。
“對了,”知畫似是想起什么般問時錦,“二爺讓我問你一聲兒,你可還記得跌落山坡時發生了什么?”最新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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