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逶迤成龍,整個顥京城都被攪成流瀉的火河。
大街小巷都是紅衣緹騎和御林軍的身影,到處風聲鶴唳,平民百姓只關緊門戶,不敢冒頭,便連顥京第一風月場仙樂坊也跟著黯淡下來,只門口亮著幾盞紅紙燈籠,瞧著竟顯出幾分蕭瑟來。
待得涼舟將時錦被擄的消息傳遞給齊墨璟,那天色已然見了黑。傲然孤立的紅衣司都仿若發了瘋,直將整個顥京城翻遍。
然而,聽得一個個緹騎回稟過來的消息,他再也支撐不住,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那鮮血發著黑,沾在繡著金色飛鳥的紅色衣襟上,亦觸目驚心得緊。侍墨趕忙扶住他,想說讓他歇歇,然而男人只輕輕擺了擺手,手中的長刀戳在地面上,堪堪穩住身形。
似是情緒波動過大,又攪動了體內的蠱蟲,原被撫慰到的蠱蟲又開始嚙咬起內臟來。
蝕骨疼痛一點點侵蝕著他,齊墨璟幾欲站立不穩。
他額上冷汗涔涔,便連整個世界都跟著旋轉得厲害,耳邊幾乎聽不得侍墨在說什么,仿佛整個人早已與周圍脫離開來,身處兩個世界之中。
侍墨亦急得要死,往日里有賀神醫幫忙鎮痛,可這會兒,康仕誠擄走了賀神醫,普通太醫又守在皇帝身邊,自家主子的身體已經被蠱蟲折磨到了極限。
他正想勸二爺回去歇著,不想往日里巍峨若高山的二爺竟一頭栽了下去。
銀白面具貼著地面,男人的手仍緊緊握著刀柄,想要拼盡力氣站起來,然而那令人靈魂都在顫抖的疼痛卻一波波襲來,驅使著他闔上眼睛……
齊墨璟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他又回到了前世那個月夜。
仿若誤落人間的女子眼睫盈著淚,在他身前跳著輕盈的舞,衣衫漸落,仿似最無聲的邀約。
有仆從自遠處說笑著走來。
這一次,他沒有惡趣味得讓她繼續跳舞,只拿著寬厚的外氅遮住了她的身形,將她整個人抱回了清風院。
他沒有如以前那般無視她,而是與她食同案、寢同榻,每日里哄著她,或是一支新折的野花、或是一塊溫在懷中的點心、或是一起翻蕩的秋千、或是一句簡單的“良人歸矣”……
明明那般簡素,卻溫暖了他整個夢境。直至他迎娶她入門,挑開那繡著戲水鴛鴦的蓋頭,瞧見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眼中無日月,只請泠泠映著兩個他,滿心滿眼,俱是他的影子。
夢中的他何其溫柔,與她結了發,自少年崢嶸、到垂垂老矣,一生剪影匆匆而過,而他的心漾滿了萬般柔情。
倏忽時錦的影子漸漸虛幻起來,如水波漾開,瞬時無痕,只余一支珍珠發簪躺于他的掌心,觸手猶溫。
“時錦!”齊墨璟驚喊了一聲,整個人霎時坐起,大口喘氣。
他的手中正正巧巧拈著一支珍珠發釵,是時錦的釵。
門外的花楹聽到動靜,趕忙鉆了進來。
“爺……”花楹的兩只眼睛腫得猶如兩顆粉皮核桃,遠遠瞧著竟有幾分滑稽。
齊墨璟按了按額頭,漸漸從夢境中脫離出來,“何時了?”
“回爺的話,子時了。”花楹輕道。
齊墨璟朝四周瞧了瞧,這才發現自己所居之室乃四皇子所在客房。
他不由得閉了閉眼,嗓音喑啞得厲害,“……說說罷,當時什么情形?”
花楹由是跪著將話兒又復述一遍,最后又強忍著淚道,“……拿了荷包,正要去找夫人,沒想到巷子拐角處丟著些藥粉和碎紙,還有這根珍珠釵,夫人卻不見了蹤影。奴婢瞧著那地面上有車轍印,這些人,應是有備而來……”
齊墨璟心口滯了下。
若說時錦與誰有仇,那倒不見得。倒是他……
一個二皇子便虎視眈眈,還有一個潛逃的康仕誠。答案幾欲呼之欲出。
就在此時,五皇子自外走了進來,他的面上風塵仆仆,很是帶了些憔悴。剛剛花楹的話,他顯是也聽到了,“呈顯莫要憂心,本王已經派人扣下了康仕誠的家人,便是連二哥府邸,亦都包圍起來了。”
二皇子膝下現有雙兒一女,若是控制了這些子侄,想必二皇子在欺辱時錦時也該掂量掂量。
齊墨璟卻搖了搖頭,“康仕誠表面瞧著乃官宦子弟,私下里最是狠毒不過。殿下這招,怕是無用。”
“那也總不能眼睜睜瞧著這些人作亂罷。”五皇子又嘆了一聲兒,“因著父皇昏迷,太子得了信兒,特特命人把住了御林軍和五城兵馬司,本王現下亦是難有動作……”
正在兩人說話間,五皇子手下暗衛來報,北城門的御林軍在太子授意下開了城門,送了一輛馬車出城。
齊墨璟與五皇子互瞧一眼,心下俱都冷肅起來。
“確定是太子本人授命?”五皇子不死心,又問一句。
“是太子親自坐了馬車出去,御林軍那邊直接放行,不過片刻,太子便回來了,馬車卻早已沒了蹤影。”暗衛機械冰冷的聲音說道。
“王爺,時錦和賀神醫應就在那輛馬車上,屬下這就去將他們帶回來!”齊墨璟掙扎著起身,提起床邊長柄彎刀,便想要往外走。
“呈顯!不可魯莽!”五皇子卻厲喝一聲兒,止住齊墨璟動作,“二皇兄既能說動太子親自送他出城,必然是有所倚仗。你又怎會不知,二皇兄有可能將齊府二爺便是范程的事告訴了大哥?!你這般貿然出去,豈不是送死!”
齊墨璟卻轉頭望五皇子一眼,“王爺說的都對,然而,世人皆可以以利弊論長短,感情卻不能一言以蔽之。這枚玉符,可調動緹騎司所有人馬,為王爺所用。呈顯在這里只有一件事相求,那就是護住整個齊府,王爺可做得到?”
他一邊說,一邊將頸間玉符解下,伸手遞向五皇子。
太子和二皇子籌謀許久的緹騎司信物被他輕飄飄托著,就這般輕而易舉得遞至蕭笉面前。
蕭笉喉結微動,牙根也跟著緊咬了一瞬,“呈顯,你可是認真的?!”
“是。”他眼睫微垂,嘴角卻向上翹起,那一瞬的笑,于慣常的冷肅中莫名帶了些溫柔,“她說,不喜司都的冷戾,只喜侯府二爺的溫柔,如今,我便還她一個完完整整的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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