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天邊黑云壓境。
“明日必要下雪了。”
金刀門大護法丁懷,陪著沈侯坐在山前,兩人對弈,黑色與白色棋子糾纏,遠看到還很像一回事,可真有棋道大家看見,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沈侯出身貧寒,雖有奇遇,后刻苦習文修武,但他能有這一身武功,自是要耗費巨大的心力,能讀書識字也是為了習武,下棋這種文人雅士喜歡的游戲,他著實不在行。
丁懷到是富家公子,可惜年幼不懂事,是個紈绔子弟,大字都不識得幾個,更不要說下棋。
兩個人都是徹頭徹尾的臭棋簍子,到也好,誰也不必嫌棄誰。
“真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光是這次武林大會上露面的高手,就有不少是我們記錄中沒有的,更不要說沒有露面的安歇。”
沈侯爺一笑,眉眼間帶出些許興味。
“哪個大門派不暗藏些底牌?不過,到也無妨。”
他們金刀門,勢力輻射大江南北,他雖還遠不能同武林先輩中那幾位真正的,江湖公認的武林盟主比,但江湖各門派,少有不給金刀門面子的。
“說起來,江湖上新崛起的世家,玉山林莊的弟子們,到是很有趣。”
丁懷聞言搖頭:“是,我看著都覺得有點嚇人,可這么不惜命的孩子,能活多久?”
沈侯目光落在遠方,眉頭輕蹙,似有欣賞,也似有些不贊同:“全門派弟子皆當做死士一般培養,或許能對旁人起到震懾,一般無人會去招惹,可終究并非正途,難成大器。”
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武功天下無敵,同樣茍了很多年才嶄露頭角,雖然不說有多怕死,但有一句話,卻是永記心中。
無論生前擁有多少,死后一切成空。
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比生命更重要。
沈侯也就是略微感嘆兩句,便又沉浸在下棋的快樂中。
金刀門總堂建在北海,分堂卻是遍及全國各大州郡,京城也有其勢力,而林莊只是小小玉山縣境內的小勢力,他又怎會放在心上。
要說海州,能讓沈侯爺提一句的,也當是海州田家。
田家為昔年名將田單后嗣,田家槍法享譽江湖多年,子孫繁茂,傳人也多,在海州,田家才為武林世家第一。
玉山縣
“再向前繞過翠竹林,便能看到玉女峰了,玉女峰是我們玉山最美的一座山峰,穿行其間,云霧繚繞,仿佛置身靈臺仙境,讓人流連忘返。”
田曼云坐獨木舟中,遙望小小縣城,神色驚疑不定,身姿婀娜的采蓮女一邊撐舟,一邊操著一口略帶鄉音的官話,笑盈盈跟他推銷。
從玉縣的美景,到美味佳肴,再到各類游樂場所,并特產聚集的結巷,在美人的口中徐徐道來,決不讓人厭煩,反而會從心底深處浮現出幾許愜意。
“客官既來了玉縣,閑來無事可一定要到我們玉山的靈山秀谷走一遭,那一片山谷很是奇特,早年有仙人駐足,在當地留下一道靈脈,使得山谷四季如春,便是如今這般寒冬臘月也花紅柳綠,美不勝收。”
“我們一家每年四季都要去趕節,清明時節要趕鬼節,端午時節要趕端午節,秋日重陽登高,更是不能錯過,豐收節也要去一去,到了冬日,靈山秀谷更是避寒的好地處,春節百花叢中煙花盛放,如果錯過,真是遺憾一年。”
“搬到玉縣兩年,我都不知道去過玉山多少次,每一次去都有不同的感受,有不同的喜悅,真是怎么去都去不膩。”
搖船少女的笑臉像煙花三月的清波。
田曼云聽得幾乎入了迷。
旁邊獨木舟擦肩而過,上頭搖船的阿妹聽見這邊的聲響,咯咯笑起來:“小妮,去吃驢肉燒餅否?”
“去呢,我送完客人便去找你。”
田曼云的目光穿過河面,向四周看去,此時忽然落下雨來,冬日的雨,帶著一點冰棱,灑在面上,涼的人一哆嗦。
這里真的是玉縣?
時值傍晚,岸上卻是人潮洶涌,隔著雨霧,商鋪羅列兩旁,各類旗子招搖,青石板的路又寬又廣,干干凈凈,沒有半點污跡。
房子看起來有些特別,家家戶戶是青磚綠瓦的二層小樓,酒樓林立,茶館無數,街邊售賣小食的商販,從頭到腳都干凈得讓人心安,他們穿著淺粉色,淺黃色,淺藍色的衣服,套袖,帽子,口罩,整潔得不可思議,叫賣聲也不疾不徐,帶出些從容不迫的勁兒。
“呼!”
田曼云輕輕吐出一口白氣,這才幾年,玉縣幾乎沒有他熟悉的模樣了。
只有那座略顯破舊的衙門,還有衙門旁邊的那一座舊塔,讓他確定自己沒有到錯地方。
坐著船,田曼云選了小船娘竭力推薦的悅來客棧,挑了一間臨窗觀景大床房住下,房子不大,可干凈整潔,南北通透,清風拂面,氣息溫柔,再溫一杯酒,聽船娘唱著悠閑的小調,滿腔愁緒都仿佛被凈化掉了。
田曼云是海州田家的人,他還要稱田家現任家主一聲伯父,今年年初,他母親牽橋搭線,替他爭取到拜昆侖派長老謝遠南為師的機會。
但在拜師之前,他庶出弟弟卻搶先一步得了謝遠南謝先生的賞識,成為謝先生的關門弟子。
“哎!”
他心里有些難過。
田曼云知道,論資質,弟弟比他強,有這樣的機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可他辜負了母親的期望,只要想起母親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他便不想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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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以前不喜歡弟弟,如今卻整日和弟弟在一處,雖然還是說他討厭,但這‘討厭’兩個字,被盈盈用那樣的口氣吐出來,卻讓他越發心冷。
抹了把臉,田曼云不去想那些讓他痛苦的東西,不多時店小二送來一盆溫水,還有發燙的帕子,使勁擦了把臉,洗漱干凈。
店小二手腳極麻利,動作輕盈,言行舉止卻是不卑不亢,和他在其他地方住的客棧都有些不一樣。
“我看客人似是旅途疲勞的緊,不知要不要泡泡澡,修一修面?”
田曼云很隨意地應了。
他本是個不大會拒絕的人。
鵝卵石砌成的池子泡一泡,旁邊店小二又送了一個藥包過來,笑道:“這是玉山出產的藥包,能緩解疲勞,客人不如試試?”
田曼云有些警惕,不過隔著竹簾,隱隱聽見其他隔間里都在用,他隨即暗笑,他這么一個失敗人,還有什么人想殺他不成?
他連敵人都沒有。
藥包放入水,身體暖融融的,他一路奔波的疲累在這一刻全部消失,胸腔中積攢的塊壘也仿佛正在慢慢地融化掉。
泡完澡,換上簇新的,封裝在竹紙袋子里的棉布長袍,又有個相貌端正的中年女子過來給他做按摩,手法相當地道。
田曼云舒舒服服坐在雅座里,品嘗晚茶,聽戲臺子上的戲班子唱戲時,整個人都舒坦得瞇著眼。
這家悅來客棧的價位著實有些高,他定的這間客房一晚上要一兩銀子,一開始,他還覺得自己是上當受騙了,現在看,免費享受美食,茶水,能泡溫泉水,還有人給按摩,全套下來,五兩銀子也值得。
田曼云趴在桌子上吃了塊點心,大堂里很是熱鬧,他很享受這樣的熱鬧,天色雖然已晚,但他竟不太想回去休息。
“根據臘月初八悅來小報的記載,今年冬天,秦國又侵擾倉夢關,趙自忠,趙將軍被叛徒出賣,于巡防途中遇襲,如果趙將軍隕落,那咱們倉夢關守軍是群龍無首,邊關頓時岌岌可危,幸虧林莊五位少俠路過,拼死保護趙將軍逃出生天,但這五位少俠卻在這一戰中,折損了四位,剩下的這位護送趙將軍回營,便帶著師兄弟的尸身飄然而去……”
不知何時,戲臺子上唱戲的退下,出現一位老書生,手里拿著一本并不算厚的書冊,開始講起各地消息來。
“……大家請看,這是倉夢關歷年交戰結果的數據表,這是今年欽天監通報的天氣狀況,從這兩方面的數據對比可以看出……”
老書生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氣勢十足,頗有點指點江山的架勢。
田曼云祖上也是將門出身,現在田家雖已是江湖勢力,可田曼云對于這些消息還是很感興趣,不自覺就和其他客人一樣聽得入了迷。
這一聽,就發現書生講的東西包羅萬象,有軍事方面的消息,也有朝中朝政方面的,有各地發生的趣聞,甚至還有商人的廣告。
平鋪直敘地說完消息,后面還夾雜著各類評論。
這些評論都是以各種角度來解讀,十分新奇有趣。
大堂上的客人們也情不自禁地跟著討論起來,各有觀點,爭論不休。不過到挺有秩序,都是趁著老書生間歇休息的時間,一個表達完自己的想法,另外一人才出聲反駁,氣氛還顯得頗為和諧。
“現在跟大家說說臘月初七新刊載的海州逸聞,海州田家,大家都聽說過吧?田家為世家,在海州立足數百年,人才輩出,幾十年前還出過十幾位武舉人,武進士,近年來才從朝堂轉入江湖,一躍成為江湖上排名靠前的武林世家。”
“最近田家出了一件新鮮事,二房當家奶奶廖夫人,把他夫君爆錘了一頓,兩個人一路打到海州的永安街上去,還砸了尋王府莊子前的兩尊玉獅子。聽說田二爺鼻梁都給打塌了,一臉鮮血,可是讓滿街的老少爺們看了一出好戲。”
田曼云蹭一下坐直了身子,瞠目結舌。
在座的客人們卻是嘻嘻哈哈,誰也沒當回事。
大家都知道老先生講報紙的規矩,說完大事,總要說一點小趣聞來緩和一下,有時候講個報紙上刊登的笑話,有時候就說說這些家長里短。
“我屋里的那位,還經常給我撓個大花臉呢,這算什么新聞。”
“就是,我家堂客一生氣,抄起搟面杖追著我滿街亂竄的時候還少嗎?”
老先生一下子笑了:“你們當海州府的高門大戶,同咱們玉縣一樣?你們當人家田家的夫人,和咱們家能當半個家,能頂半邊天的堂客一樣?”
“那有什么不一樣的,田家不還是武林世家?”
客人們一邊喝茶水,一邊打趣。
田曼云卻是一聲都笑不出,這怎么可能?
“要我說,田夫人打得好,換成我,我就不用拳頭,直接拿刀砍他。”
客人里顯然有人讀過悅來小報,知道內情,“田二爺也忒不要臉了,當著他大哥這位田家家主,還有他大嫂的面,就說什么雖然給了廖夫人正室的位置和名分,但她也只有這么個名分,在田二爺心里,和他生同衾,死同槨的,唯有他的那個妾,瞧瞧,這都是什么話,我要敢說這種話,讓我堂客聽見,我怕是這輩子都做不成男人了。”
眾人哄然大笑。
“咳咳,言歸正傳,要說田二爺,在海州那也是響當當的人物,田家槍法已大成,晉身二流巔峰已有八年,很有可能在一兩年之內突破一流,放在田家,絕對算得上是中流砥柱。如今讓妻子鬧到臉上,他是惱羞成怒啊!”
“田二爺一生氣,居然對廖夫人下了毒手,用上了翠羽針。”
這話一出,滿座寂靜。
就是田曼云也變了臉色。
“廖夫人就是同丈夫生氣,也絕沒想過丈夫竟會偷襲她,還下此狠手,當即中招,翠羽針出自毒手門,針上劇毒連毒手門自己的門人中了,那也是頃刻之間就要下地府,見閻羅,廖夫人吐血垂死,張口欲要說話,可她連最后說出遺言的力氣也沒有。”
田曼云聽到一半,心里就涌出一股寒氣,冷得瑟瑟發抖,臉色雪白。
老書生嘆了口氣:“可憐啊,可憐,廖夫人的情態,我們聽的人都覺得可憐,何況是當時在街上的人,林莊的范向北范少俠當時就在街上買東西,驚見此般變故,急忙上前為廖夫人吸出毒血,又運功替她逼毒,竭盡全力,體內真氣悉數消耗干凈,終于勉強將廖夫人的命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