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烈陽當空,這開封府的公堂之上,本來整個都被陽光籠罩,并無半點陰霾。
可雷聲一起,天色忽然暗淡下來,雷霆仿佛長了眼睛,就在開封府的頭頂上打轉。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就降在包拯面前的桌案之上,金光似是蠢蠢欲動,半空中忽有微微顫顫的聲音傳來——“啟稟上神,今日鄧天君與水德星君約戰南天門,雷部眾神多去吶喊助威,唯有小神姜寒,為玉府左侍中,率領諸雷公今日值守。”
幸而此時公堂大門緊閉,這回因著有八賢王在,為安全故,并未公開審問,門外百姓再是驚詫,暫時還沒影響到包拯。
余娉卻是被金光一照,渾身顫抖,汗流如漿,臉色煞白,伏在地上整個頭臉都埋在臂彎里。
她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沒什么可怕,她出身青丘,雖未曾修成正果,可也是修行名門,她家老祖宗在天庭也是有些頭臉的神仙。
雖如此寬慰自己,她心中不妙之感卻越發濃重。
歐陽雪輕笑:“雷公既在,那便好說了,包府臺,我作證,藥王莊叛逃使女余娉,挖人心肝,罪大惡極,被我人贓并獲,您現在還不問一問她,我說的可有一字虛言?”
包拯雙目盯著余娉顫抖的肩頭,厲聲道:“余娉,今有義士歐陽雪,指證你喪心病狂,半個月內連殺六人,手段殘忍,更有更夫為證——”
陳蕓等四位女子仔細看余娉。
四人本都有些遲疑,可金光一照,一女子忽然驚叫:“小女想起來了,那日那個惡人給我送飯過來,我看到她手腕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痣,只是這些日子太亂,小女害怕,一時將此事忘卻。”
包拯立時便讓人去檢查余娉的手腕,楊玉英也意思意思地抬起手來讓眾人去看。
楊玉英皓腕光潔如雪,自然是沒什么痣的。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著余娉。
此時鄭宇已經挨完了廷杖,被拖回公堂上扔在一邊,氣息奄奄,正好聽到證人的話,心下一驚。
別人不知,他可是清楚,余娉手腕上的確有一個紅痣,還生得很是好看。鄭宇怔然看過去,果見余娉也是肩頭微僵,身上顯出一絲抗拒,奈何此時身上一點力氣也無,硬是讓兩個仆婦過來掰開手,露出手腕。
“就是她!”
旁邊受害者之一的纖細女子,驚駭之下連退了兩步,躲在陳蕓身后去,其他人一瞬間福靈心至,記憶復蘇。
陳蕓厲聲道:“府尊,小女認出來了,就是她。雖然臉不同,可是聲音一樣,還有這個背影……小女第一次見,就感覺是她,心中特別害怕,若有一句虛言,小女愿天打雷轟,還請府尊明察。”
包拯厲聲喝道:“余娉,在此之前,陳蕓等女皆未曾見過你,如今她們說出你手腕紅痣,指證你便是兇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你還有何話可說?”
余娉心中本還記得父母交代,要她無論如何不許開口,可此時神思恍惚間,又被驚嚇,眼看包拯就要講她問罪,心思一轉,輕聲道:“府尊,這幾個姑娘被擄走之時,想必也沒看清楚兇犯的模樣,她們一開始并未說小女是兇犯,如今只以紅痣為證,未免荒謬,許是一時記錯,許是小女不幸,與那兇犯同長了紅痣,皆有可能——啊!!”
轟隆隆!
雷聲陣陣。
一道雷光從天而降,直直霹在余娉身上,她肩頭焦黑,整個人伏地不起,頭發炸起,半晌說不出話,眼淚吧嗒吧嗒地向下落。
半空中響起雷公嗡嗡的聲音:“奉法旨:青丘余娉,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若口中再有半字虛言,無需陰曹地府孽鏡臺,五雷灌頂,斬爾形神。”
一時間,除了楊玉英,歐陽雪,那是滿堂皆震驚。
鄭宇連滾帶爬地遠離余娉,驚疑不定,神色恍惚。
余娉只覺自己全身上下,筋骨劇痛,心中已知她此次便是不死,那也徹底完了,胸中一股戾氣上涌,狂怒,終于理智碎裂,抬頭盯著楊玉英,目中露出恨意,怒道:“憑什么打我?要是我該死,她難道不該死?”
伸手指著楊玉英,余娉只覺心中委屈至極,“三年了,我做藥王莊的使女三年,可她明知道我想修藥王莊的仙術仙法,但她一樣都不教我,就真把我當做尋常使女一般。”
“我出身青丘,從小就沒受過這等委屈,那也便罷,她的確救過我,我只當是還了人情,可她明明不喜歡鄭郎,一點都不喜歡,偏做出那副樣子,勾著男人的魂兒,她憑什么如此?”
她這說這話,天上的雷霆竟是收了,并未降下。
歐陽雪點頭,輕笑:“果然是真心話。”
余娉眼淚滾落:“都說藥王谷養了一條惡龍,需得用人的心肝喂養,那心肝還得是至親至愛親手挖出,你甘愿獻你的心肝,可就沒想過……鄭郎親手挖自己妻子的……他會是什么心情?”
“你這等偽善之人都太平無事,你都沒被天雷劈死,我做什么了?我不過是為了報你的恩德,為了惡龍不要作祟,去殺了幾個人罷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有罪孽,罪也該降在你身上!”
公堂之上,上到包拯,下到衙役,皆是目瞪口呆。
惡龍是什么?
歐陽雪冷笑。
天上忽然晴空霹靂,兩道雷光直霹余娉頭頂,半空中雷公聲音轟然而響:“余娉,若你是尋常凡人,這兩道雷便到不了你頭上,可你也說了,你出身青丘,頗以血脈為傲,這兩道雷就非劈你不可。”
“你既為天地所生之靈物,受了這天地恩德,自也要受更嚴格的天規天條束縛,心有惡念,便應受這雷霆之苦。”
“三年前你身中蛇毒,性命垂危,幸得藥王谷少主路過,以內力護了你三天三夜,闖過毒潭,才尋來解藥救你性命,少主也不曾挾恩圖報,是你自己非要留下報恩。”
“此時,你對救命恩人生怨懟之心,公道說,你當罰!”
余娉受了兩下天雷,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伏在地上吧嗒吧嗒地落淚,想反駁也沒有力氣。
包拯坐這開封府尹的位置,也有些年頭,自認為見過的奇聞異事也是數不勝數,判過的怪案更多,這回這案子,他卻是頭一次辦得這么稀里糊涂,這么輕松。
明明是樁驚動了陛下的大案子,結果他查案沒費什么工夫,接連就有人把真兇送到眼前。
審案竟也沒費工夫,天上雷公都要來湊一湊熱鬧。
包拯懷著復雜的心思,厲聲道:“余娉,你既已認罪,來人啊,著她簽字畫押。”
旁邊文書拿著口供過去,余娉顫抖著閉上眼,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卻見天邊又是一聲雷響,余娉猛地坐起身,心生警覺,一邊哭一邊抓起筆簽字,又按了手印。
“余娉殺死六女,罪大惡極,來人啊,狗頭鍘伺候!”
八賢王輕輕搖頭:“本還想讓她游街示眾,算了,鍘了也痛快。”
余娉咬著牙不吭聲,懼怕像是不太多,恨意到是很重。
展昭耳聰目明,忽然蹙眉,輕聲道:“府尊,卑職好似聽到外面有什么東西在,不如讓卑職出去看看?”
歐陽雪揚眉:“不必,兩只狐貍磨爪子呢,如今有雷公在,他們過不了。”
說話間,王朝馬漢就干脆利落地開鍘,鍘了余娉。
余娉的尸體一落地,化作一具狐尸,白色紅黑相見,滿堂的衙役都驚呆,八賢王沒忍住,先向后一仰,又悄沒聲地探頭去看。
歐陽雪走過去,揪著狐貍尾巴拎起來抖摟了下,點點頭:“雖然是雜毛的,不過顏色還挺漂亮,給我家少主做個披風,很好。”
說著,他就把狐貍塞進了袖子里。
包拯,展昭,公孫策,并賢王,齊刷刷看著他。
歐陽雪是何等人物,那是乍一看飄飄若天上仙的人物,拎狐貍塞袖子這般舉動,未免太接地氣了些。
楊玉英表示,接地氣的是她楊玉英。
人家歐陽莊主,永遠是高山白雪,不可褻玩焉。
歐陽雪輕聲道:“她是只青丘狐,本身到沒什么,她爹娘到有些修為,也有三五好友,還是別留在開封府給府尊添麻煩了。”
說著,他伸手虛虛一攏,好像攏到了個什么東西,展昭看到一點,不過沒看清,只是隱約聽見門外似乎傳來一陣奇怪的叫聲,他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有點像狐貍的悲鳴。
案子結了,整個開封府都松了口氣。
包拯和公孫策心中卻有些不安穩,到不是擔心歐陽義士口中可能發生的報復。他包拯從未做過一件虧心事,自然也不怕惡鬼敲門。
對于那些鬼神事,他以前是敬鬼神而遠之,經過這一次,依舊是順其自然,到了這公堂之上,他不看對方是人是鬼,只看對方所行,是堂皇正道,還是鬼蜮伎倆。
人犯案,他也要依律法處置,沒有容情一說,若是妖鬼心存良善,那一樣是世間生靈,他自不會去招惹。
他擔心的是,那日公堂之上,余娉說藥王莊養惡龍的那件事。
這日,晴空高照。
展昭昨晚在宮里值夜,值了半宿結果那天御膳房的掌膳太監劉公公過壽,和他相熟的幾個公公都去賀壽,剩下幾個小太監看火,只準備了一些湯餅。
他平時到是挺喜歡吃湯餅的,可現在當值,吃那些湯湯水水的東西實在不方便。
換了從前,他相熟的公公會從專門為陛下留的一個小灶上給他撿幾樣餑餑吃,再配上幾樣醬肉拿油紙包好一起吃,就十分合適。
但這幾個小太監就是不知道變通,展昭和他們商量半天,告訴他們要是陛下怪罪下來,他一力承擔,這幾個還是不敢。
展昭又實在不好直接點了這幾個小子的穴道自去拿,他堂堂南俠,跑御膳房里偷吃的,說出去也不好聽。
“哎。”
沒奈何,餓了半宿。
今天回開封府本來該休息,結果馬漢家老娘病了,張龍,王朝和趙虎三個另有差事,開封府剩下的捕快,平常巡街還行,但最近不是不太平,展昭干脆就頂班,領著人巡街。
他目光在平時吃慣了的酒樓門前溜了一圈,看了看時辰,還是繼續向前走,沒走多久,前面就看到一樹探出園子的臘梅。
展昭正待過去,就見園子外坐著一翩翩公子,這公子生得很俊,此時目光有些癡,身上一襲輕裘及地,口中喃喃自語:“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定了定神,展昭發現他認得這位公子。
當朝龐太師的小公子,龐娘娘的幼弟,開封府赫赫有名的紈绔頭頭,安樂侯龐昱。
別看這位有一副好皮相,可開封府上下都煩透了他,那是整日在街上招貓逗狗,讓人討厭。
連向來厚道的公孫先生也道,也就是如今安樂侯年紀小,他年紀若是再大一些,絕對是個欺男霸女的惡霸,說不定有一天就成了開封府三口鍘刀之下的亡魂。
要說這龐太師身在朝堂,雖然有些結黨營私的壞毛病,但對陛下還是忠心耿耿,平時也并無惡行,要真因為他這個兒子的緣故與開封府結仇,那可有點麻煩。
展昭心思一閃,人便到了這處園子前,隱約能聽到清幽的絲竹聲,他在樂曲上不算知音,可也感覺很是動聽,人還沒走到門前,就見外面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或者尋常百姓打扮,或錦衣華服,人人都背著或者抬著東西,別的展昭沒看到,到是看到一尊白玉佛,白玉生輝,很是名貴。
走到園子門前,他們恭恭敬敬地行禮,把手中禮物一一擺放整齊,又是一禮,才躬身后退幾步,轉身便走。
咯吱。
大門一開,園子里有個恍如神仙妃子的仆婦出來,信手一推,就把擋在門口的禮物都踢開,抬頭看到展昭,面上不禁露出一絲喜悅:“展護衛來了,我們家少主在呢,您是不是來找少主?”
展昭:“……”
他感覺,對方熱情得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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