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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年,正月初一。
漢帝劉協在曹操的安排下,猶如傀儡一般,完成了祭天大典。
整個人好似許多一樣,坐在許都皇城的大殿之中。劉協換上一身便服,翻閱著桌上的奏疏。
其實,也沒什么奏疏。
曹操迎奉天子以來,奉天子以令諸侯,政令皆從司空府出。
能夠呈送到漢帝手中的奏疏,并不是很多,而且大都是無傷大雅的奏疏。
劉協表面上看,似乎對這種事并不在意。可內心里,卻早就感到厭煩。想當初,曹操西迎洛陽,劉協心里非常感動。要知道在當時,各路諸侯都袖手旁觀,身為帝王,卻險些餓死在洛陽城里。若不是曹操及時趕來救援,說不定他現在已經變成死人。說不感激,自不可能。
可是,隨著曹操遷都許縣之后,態度日益強橫。
劉協雖說是錦衣玉食,可實際上就好像曹操養在皇宮里的籠中之鳥,根本無法做任何事情。
這也讓劉協非常苦惱!
他今年已十六歲,虛歲十七。
在經歷過十常侍之亂,董卓之亂以后,劉協對權力,已渴望異常。
奈何……
這許都城中,都是曹操黨羽。
那些跟隨自己從長安逃難而來的老臣,更手中無兵無將,得不到任何話語權。曹操帳下,雖有荀彧心向漢室,可他始終還是認為,曹操是中興漢室的肱骨之臣,更愿意協助曹操。
如此一來,漢帝在朝堂上,又哪里還有話語權呢?
想當初,劉協從長安逃出來,也就是不想再受人控制。
本想著曹操是個忠臣,可現在看來,他和以前的董卓,后來的李傕郭汜,似乎也沒什么區別。
想到這里,劉協幽幽一聲嘆息,把手中奏疏丟在桌上,再也無心翻閱。
“陛下,何以嘆息?”
一個柔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劉協沒有回頭,依然知道是何人前來。
“梓童,這么晚,怎么還沒有休息?”
來人是劉協妻子,也就是大漢皇后伏壽。
她出身名門,父親伏完,乃大司徒伏湛七世孫,世襲不其侯。
伏完去桓帝之女陽安長公主為妻,生六子一女。又因女兒嫁入宮中,拜輔國將軍,儀同三司。后劉協被曹操挾持,遷都許縣。曹操拜司空之職,伏完為免去曹操的猜忌,請辭輔國將軍,拜中散大夫,遷屯騎校尉。其實,他那輔國將軍手里,也沒多少權力,倒不如交出去,已安曹操之心。同樣的曹操任伏完為屯騎校尉,手握八百兵馬,但實際上也沒什么用處。
劉協與伏壽很恩愛,見伏壽端著湯水前來,臉上旋即露出一抹和煦笑容。
伏壽看了一眼那桌案上散亂的奏疏,一邊服侍劉協喝完湯水,一邊笑道:“可有什么好消息嗎?”
“能有什么好消息!”
劉協冷笑一聲,“去歲兗州豐收,司空為兗州官員請功。
除此之外,大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反正這朝中大事,自有司空決斷,朕不過是一傀儡。”
要說起來,劉協經歷許多磨難,性子沉穩。
可今天是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
被曹操好像擺弄傀儡一樣的折騰一整天之后,劉協的心情,自然不是太好。
伏壽臉色一變,忙抬頭向外看了一眼,見大殿里并沒有別人,才輕聲道:“陛下,慎言。”
“慎言,慎言!”
劉協突然暴躁起來,站起來把湯碗一放,怒氣沖沖道:“梓童你說,這天下還是不是大漢的天下,為何朕身為天子,對宮外事情卻一無所知。司空大權獨攬,與那董卓又有何異。”
“陛下!”
伏壽連忙伸出手,按在劉協嘴上。
她轉身走到大殿門口,向外看了看,這才有折回來,拉著劉協坐下。
劉協也知道,他方才說漏了嘴,現在想想,也不由得有些后怕,竟冷汗淋漓。
“陛下別急,天下自然還是大漢的天下……不過今諸侯攬權,陛下更要冷靜,切不可失了分寸。”
“梓童說的是,剛才是朕失言了。”
伏壽看著劉協那張因為恐懼,而略顯蒼白的面容,不由得心里一痛。
她年紀和劉協相差不大,卻隨劉協,經歷過各種風語。
加之本就是出身官宦家庭,伏壽見過太多勾心斗角,所以在有些時候,比之劉協,更加沉穩。
她猶豫一下,從袖子里取出一份奏疏。
“妾身要先恭喜陛下。”
“哦?”
劉協平穩了一下情緒,詫異看著伏壽,疑惑問道:“梓童,喜從何來?”
“陛下看完這份奏疏,就知道妾身說的是什么事情。”
劉協疑惑的接過奏疏,打開來,湊在燈光下掃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
他連忙坐直身子,認認真真的閱讀完畢。
“梓童,這上面說的,當真?”
“當真!”
“為何朕未得到半點風聲?”
伏壽笑道:“此事,乃司空之恥辱,自不愿提起。
這份奏折說起來,也并非是從司空府轉來。晌午時,陛下登臺祭天,家父偷偷把這份奏折給妾身,讓妾身轉交陛下。聽說,這件事已經傳開,高密鄭玄鄭康成,更派人送來奏疏于朝廷,表示愿意證明此事,請朝廷能夠恢復他的身份。這件事,也讓潁川一眾名士,頗為尷尬。
妾身聽家父講,鐘元常為此事還闖入司空府,請求司空饒恕其人……
若連鐘繇都出面,也就說明,此事應該不假。不管怎樣,此人也是大漢宗室,與陛下乃為同族。他既然有這樣的本事,能夠一路連敗強敵……嘻嘻,陛下何不將此人拉攏到身邊呢?”
劉協放下奏疏,沉吟不語。
片刻后,他輕聲道:“那朕明日早朝時,把奏疏交與司空?”
“陛下,萬不可如此。”伏壽一聽就慌了,連忙阻止道:“若陛下把奏疏交出去,司空必然會追查其來源。到時候,不但陛下這邊不好說,恐怕連一直暗中為我等傳送消息的人,也要倒霉。
其實,陛下只需要知道此事即可。
明日早朝時,陛下向無意中詢問,向來司空也難以追查。”
劉協想了想,點點頭,表示贊同。
他又把那奏疏拿起來,掃了一眼之后,臉上頓時流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梓童,此天不亡漢啊!”
伏壽看到劉協臉上的笑容,也不禁暗自開懷。
第二天早朝,劉協一如往日,在金鑾寶殿上,猶如木偶般聽完朝議。
在曹操準備散朝的時候,劉協卻意外的出聲。
“曹司空,且慢。”
曹操一只腳已經邁出大殿門檻,可聞聽劉協開口,又收回來,疑惑向劉協看去。
“陛下,可還有吩咐?”
“曹司空,諸公……朕昨日聽宮中內侍們私下里談話,說中陵侯有后,卻不得還家?可有此事!”
“啊……”
曹操沒想到,劉協會突然詢問這件事。
對于劉闖的事情,他一直不太想提起……此前鐘繇荀彧等人與他求情,曹操考慮到即將與張繡開戰,也沒有精力去顧及劉闖,所以便答應下來。可是,他并不打算宣揚出去,因為這件事……說出去的話,實在是太沒有面子。他堂堂曹操,居然被人蒙蔽,誤以為大漢宗室,堂堂名士之后為盜賊,落得個有家不能回的結果……這種事傳揚出去,與曹操臉上無光。
按照曹操的計劃,待他解決張繡之后,再收拾劉闖也不遲。
了不起留他一條性命,把他禁錮在潁川,也算是全了當初劉陶的名聲。
可現在,劉協突然提起,讓他全無準備。
不等他開口回答,就見朝臣中走出一人,“陛下所言中陵侯,莫非當年潁川劉子奇嗎?”
“正是!”
“子奇不是絕嗣,又何來有后之說?”
劉協道:“朕也覺得奇怪,所以才想要問一問,是否真有此事。
陶公乃名士,剛直不阿。他被十常侍所害,朕如今思及,仍有些為之心痛。如果子奇公果真有后,切不可讓他流落民間,被宵小欺凌。朕想問一問司空,劉闖其人,真中陵侯之后嗎?”
承認,還是不承認?
曹操非常清楚,劉闖如今竊據北海,正缺少一個名聲。
若為他正名,他勢必會趁勢而起,奪取北海……到那時候,想必彭璆,根本無法壓制住劉闖。他之所以讓彭璆出面牽制劉闖,就是不想把事情鬧開。曹操心里很清楚,以劉闖轉戰千里,橫行徐、揚、豫三州而無人能夠將之攔下,足以說明,這個劉闖,絕非是等閑之輩。
似彭璆,可牽制一時,而無法牽制一世。
一俟劉闖穩住陣腳,接下來肯定是彭璆大敗。
可如果不承認,那他就等于失去了潁川世族的支持。
荀、陳、鐘、韓四家且不說,單只是潁川書院,甚至包括太學,都有可能會為此事發難。
鐘繇和荀彧,可是親自登門向他求情。
更不要說還有個儒學大家鄭玄也牽扯在里面,這件事曹操就算是不想承認,也變得很麻煩。
該死閹人,何以在宮中談論此事?
若非今日劉協提起來此事,曹操還可以繼續壓制此事,等到征伐張繡之后再來解決。
可現在,劉協當眾提起這件事情,可就有些麻煩了!
曹操抬起頭,向劉協看去。
卻見劉協一臉疑惑之色,好像也不是故意為之。
楊彪道:“陛下,當年子奇絕嗣,許多人都已確定。
想必那劉闖,也是冒名頂替,當將此人誅殺,以免壞了子奇名聲。”
“且慢!”
不等曹操開口,又有一人走出。
“劉闖乃子奇之后,此事已經康成確認。”
楊彪一怔,瞪大眼睛,一副愕然之色,“文舉,你這話當真?”
那人,便是前北海相,今拜將作大匠的孔融。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楊彪,“前日我收到康成來信,他在信中言,已經見過劉闖,并且與幼安和根矩一同確定,此劉闖并非冒名頂替。我也正猶豫,不知是否該呈報陛下。
這里,還有康成抄錄劉闖族譜一份,請陛下查閱。”
“是嗎?”
劉協頓時露出興奮之色,忙不迭道:“既然如此,快拿來讓朕觀瞧。”
我明白了!
曹操突然間,明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是在演戲啊……一唱一和,我差點就被騙過去。
老楊彪今官拜太尉之職,可比司空,只是手中無權。然他是漢代名臣楊震之后,楊賜之子,世居弘農,世代忠烈,乃關中大族。
我就奇怪,這老兒一向是以漢臣自居,對漢室忠心耿耿。
今天怎么跳出來一個勁兒幫我說話,這是想要逼我,承認劉闖的身份。
好,如果劉闖是冒名頂替,曹操就必須立刻出兵,這關系到漢室顏面,的確也不是一樁小事;如果劉闖是真的,那曹操就必須為他正名。若不然的話,又如何能夠令天下人信服呢?
孔融、楊彪……還有伏完!
曹操已經明白,這些個漢室老臣們,定然已經抱成一團。
今天在朝堂上問及此事,也絕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意為之……
曹操發現,原來就算是遷都,他也無法做到一手遮天。這些個老臣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曹操心中暗自惱怒,可是漢帝心里,卻樂開了花。
從命人把孔融呈上的奏疏拿過來,看了一下之后,立刻命人將族譜取來。
他要當朝確認劉闖的身份,讓曹操沒有任何還手的余地。在查閱過族譜之后,劉協意外發現,這劉闖論輩分,居然還在他之上,是他叔父輩兒。劉協看罷之后,欣喜異常。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要為劉闖正名。劉闖不但是忠臣之后,同時還是漢室宗親。這些個宗族越是強大,漢室江山就越是穩固……那么曹操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他這個天子,也就越發安全。
劉協道:“未曾想,劉闖居然還是朕的叔父,實在是意外之喜。”
“恭喜陛下,又得忠臣相助,漢室中興,指日可待。”
楊彪等人聞聽,立刻趁熱打鐵。
曹操在一旁臉色鐵青,狠狠瞪了楊彪等人一眼,暗自記恨在心。
可不管他怎么嫉恨,劉闖身為大漢皇叔的事情已經無可更改。也就是說,只要劉闖不明著造反,曹操就不好與之開戰。否則的話,他勢必要被天下人唾罵,這結果讓曹操,難以安心。
“司空,不知朕這位皇叔,可為何職務?”
“這個……”
曹操一怔,哪里還能不明白劉協的小心思。
可事到如今,他已是騎虎難下。
于是只能借口道:“陛下,臣現在也不太清楚,可以任他何職務。
不如讓他還京,拜為越騎校尉,諸公以為如何?”
越騎校尉,那可是秩比兩千石的朝廷大員。
曹操看似好心,實則是將了眾人一軍。
你們不是想為他造聲勢嗎?
沒問題,我遂了你們的心思……我讓他做一個兩千石的大員,總不算是虧待了他的身份吧。
只不過,他必須來許都!
劉闖若來了許都,便如同虎落平陽,到時候還不是任由曹操做主?
楊彪臉色微微一變,連忙道:“陛下,劉闖雖為宗室,卻畢竟年紀太小,又無甚功名,冒然委任以兩千石大員,恐怕群臣不服。臣聞北海今動蕩不安,何不命他駐守北海,也是為朝廷效力。
越騎校尉,確是有些不妥。
不如讓他做個東夷校尉,便已足夠。”
東夷校尉?
曹操臉色陰沉,這老兒還真敢開口要,一張口就是東夷校尉。
這東夷校尉的品秩并不算特別高,秩比千石,確是個手握實權的官職。
若讓劉闖做了東夷校尉,那就等于說,把整個北海青州的兵權都丟給劉闖,那他豈不是可以隨意發展?但不得不說,楊彪說的這個職務最適合目前的劉闖,職位不高,卻極有實權。
官職?
并不重要!
劉闖有大漢皇叔之名,便足以震懾他人。
曹操當然不肯讓劉闖做東夷校尉,但很明顯,楊彪等人,也不同意把劉闖從北海國征召回京。
劉闖在外,便是強援。
若回到許都,如同籠中之鳥,有何用處?
雙方爭執不下,最終不歡而散。
曹操氣哼哼返回司空府,坐在廳上,一個勁兒的運氣。
這時候,有家臣來報,“郭曹掾求見。”
曹操聞聽先是一怔,旋即大喜。
“快快有請!”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一個青年,一襲黑裳飄然而入。
他年紀也就在二十六七歲的模樣,但是臉色蒼白,身體瘦削,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健康。
此人,名叫郭嘉,字奉孝,乃潁川人士,官拜司空掾之職。
“司空,聽說今日,朝堂上發生了爭執?”
曹操和楊彪等人在朝堂爭執的事情,只一個晌午,便傳遍許都,很多人都得到了消息。
“嗯……奉孝,你也是來為那劉闖求情嗎?”
曹操突然想起來,這郭嘉似乎也是潁川人,和劉陶是同鄉。
心里沒由來一陣煩躁,他沒好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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