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那位與母親相識的鳳華,沈傾鸞也稍有幾分興致,因而高裕朗提起后她思慮片刻,這就點頭應了下來。
等到了偏遠之中,于一棵茂密繁盛的樹下瞧見她時,沈傾鸞便不由自主地感到熟悉。
好似幼年確實是見過這樣一個人。
“少爺愿意過來,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鳳華朝她緩緩走近,一身白衣在夜幕下顯眼得很,連那張臉也奪目起來。
是個美人,卻只消一眼,就能讓人察覺危險。
高裕朗見二人有事要說,便退后到十步之外,并沒有偷聽的意圖。
“我聽說,你手中有我母親的印鑒?”沈傾鸞不欲和這樣的人多聊,先是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
鳳華也沒繞彎子,直接從袖袋中取出小巧的方形印鑒,還有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沈傾鸞目露探究,接過印鑒先仔細瞧了瞧,并未動那張紙,而鳳華與她解釋道:“這里頭記著的,是夫人名下的生意,這些年雖由我暫做打理,可如今少爺回來,也正好物歸原主。”
聽她這么說完,沈傾鸞才將紙打開來,粗略一瞧,竟有大大小小十數間鋪子。
“你與母親是何關系?”將心中的驚訝壓下,沈傾鸞聲音平靜,轉而問她。
鳳華回道:“我與夫人自十多年前相識,平日雖甚少見面,卻也一直有書信往來,算是她半個心腹。今日怕少爺不見我,那些書信便都沒帶,若是少爺懷疑,等哪天方便了,我就帶來給少爺過目。”
聞言沈傾鸞點了點頭,雖然對她的疑慮已經打消了大半,可若有信件確認,那也是再好不過。
之后就著這些鋪子,沈傾鸞又細問了一些,得知其中有五家歌舞戲樓,三家繡坊,六家義賣場和一家當鋪,這便是太傅夫人的私下經營。
“夫人心善,無論是藝樓繡坊,還是義賣典當行,收留的大多都是無家可歸的女子。”鳳華回完她,便又添了一句。
沈傾鸞將這些都記下,末了和她到了句多謝,這就準備回去,然而告辭的話還沒說出口,鳳華卻又問起了別的。
“少爺可知,為何大少爺與二少爺都是及冠時才取的字,你與小姐卻在八年前就有?”
“傾鸞”是她的字,而“跡風”則是三哥的字。
八年前的事情,沈傾鸞已然不太想得起來,可隱約之間卻記得,那日是他纏著父親要的字,而三哥純屬是湊個熱鬧。
然鳳華提及此事必定有她的意圖,沈傾鸞假作不知,以詢問的目光望向她。
誰知明明提起的是她,搖頭嘆息的卻也是她,沈傾鸞正想問鳳華她是何意,便聽她說:“夫人時常會去木華寺找一位凈明法師,有關少爺與小姐的字,應當也受了這位法師啟發,少爺若是好奇,大可找他問問。”
沈傾鸞聞言微微蹙眉,總覺得她話里帶話意有所指。
最后也不過是將木華寺與凈明法師記在了心里,而后應聲告辭離開。
“少爺覺得,鳳華是否可信?”高裕朗見她離開,便在身邊小聲問起。
沈傾鸞搖了搖頭,“依她所言,當確實是與母親關系不錯,可我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先觀望,日后再談可不可信。”
高裕朗會意,便沒再問。
出了院外,沈傾鸞便沒讓高裕朗相送,而是自己沿路返回,可相比于前兩次的急著趕路,這一次她的腳步卻稍緩了幾分。
待走過轉角入了一個小巷,果然賤一個身著黑袍的男子倚墻而靠,不動如山。
玩鬧的心思在她腦中一閃而逝,沈傾鸞不由腳下放輕,走至近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顧梟早有所覺,將那只手抓到掌心,一言不發,牽著她回去。
已近子時,天地間只剩蟲鳴之聲,顧梟將人送回正院,轉身欲走,沈傾鸞卻突然拉住了他,只覺今日他有些奇怪。
“陪我一會兒再走吧。”沈傾鸞道。
顧梟未回,只對上她泛著冷光的面具,心中一陣煩悶。
然而沈傾鸞未曾猜透他的心思反而揭開了面具,將滿臉的“傷疤”暴露在他的眼下。
“這東西我一個人可卸不下來,你不幫我?”她問。
平日明媚的笑意,被這些“傷疤”襯得凄慘可怖,明明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顧梟卻能清楚記得,自己為她貼上假皮時的感受。
他無法想象,如果八年前那場大火自己沒去救她,今日她會不會就是這般模樣。
或者連性命都不會留有,要知曉那場大火燒死了一百多人,無一生還。
“對著鏡子撕下來就好,不需我幫忙。”顧梟還是回絕了她。
即便他知曉沈傾鸞早已險中逃生,沒有如果。
坐在梳妝鏡前,沈傾鸞一點點剝開那層假皮,心中為顧梟的反應感到奇怪,手中動作便不由得粗魯了幾分。
等到假皮完全剝落之后,一張白凈的臉上已是好幾處泛紅,還扯出了幾分血絲來,只得去尋藥膏。
然而等到裝藥膏的瓶子入手之時,她還是沒忍住去找了顧梟。
深夜,宵闌苑中已然沒了亮光,沈傾鸞小心推開門進去,就見顧梟站在床側。
從窗縫逃進一縷月光,正灑在他半面側臉上,顯得更加面龐深邃幾分,而對上那雙眸子,沈傾鸞沒由來就感覺心中一虛。
“我那兒燈點燼了,又不好去打擾旁人,只能勞煩你替我上個藥。”
一聽“上藥”,顧梟心中便沒了那些復雜情緒,而是走上前來問她傷著哪兒了,順手點上一盞明燈。
屋內亮堂起來,臉上的紅印就再遮掩不住,顧梟手指收緊,卻只給了她一面銅鏡。
不忍再看。
楊輕婉做事仔細,這油燈也是定時更換,斷然不會有她說的那種情形存在,所以他特地跑來了宵闌苑,又怎會愿意自己涂藥?
于是面色稍變,半是賭氣半是威脅道:“你若不幫,我也就不管了,明日若是腫起來,我便跑到你那屬下面前轉上一圈,說你性情暴戾欺辱于我,我便要瞧瞧郎中令大人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說罷又將藥瓶遞給他,與他對視,倒像是真的生氣一般。
顧梟哪里不知她說的是假話?畢竟這話若真說出去,就不僅僅只是丟臉那么簡單。
但即便知曉,他也是沒法抵抗這樣的沈傾鸞,只得認命接過她手中的藥瓶,細細替她涂抹起來。
沈傾鸞微瞇起雙眼,感受他的指尖摩挲在自己臉上,輕柔地甚至有些癢。沉默之中,她心里思緒萬千,最后還是決定不再瞞他。
“哪天得空,陪我去一趟木華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