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華樓中出來,沈傾鸞便說自己要逛一會兒,讓楊輕婉跟著車夫先回去,二人齊起也不愿意,只是瞧著她態度堅決,也只能依言離開。
臉上戴著薄紗,漫無目的的行遍大街小巷,直到天色見晚,她等候的那個人才緩緩而來。
天邊薄暮,如酒后微醺的仙子素手微垂,便打翻了妝奩,胭脂橘紅暈染開來,從西邊鋪就一條暖色薄毯。
而那人著一身黑袍,將傾灑而下的暮色盡數收斂。
“怎地現在才出來?”沈傾鸞迎了上去,語氣之中分明帶著幾分抱怨,可眉眼彎彎,卻更像是見了他就能欣喜起來。
顧梟脫下自己的外袍,就這么罩在了她的肩頭,語氣柔和:“臨走之時耽擱了,變來得晚了一些,可曾凍著?”
四月里的天,白日雖然炎熱非常,可一到了晚上,氣溫就略微帶了絲涼,沈傾鸞收攏了他給自己披上的袍子,笑著搖了搖頭。
兩人這邊出發去了木華寺。
夜間山上不曾點燈,起初上山之時,還能借著山腳下客棧的燈火照亮前路,然而行了不過數十步的距離,那點光線便是微乎其微。
沈傾鸞夜間也能視物,此時雖沒有多少亮光,她連腳下的石塊都能瞧得清清楚楚,自然沒有步履難行的情況發生。
可心思一轉,就想起蘇映曲曾與說過為女子不能太強,適當的示弱也是必須為之,便故意絆了一下。
一聲驚呼好似猝不及防,細軟之中又帶了些小小的氣音,沈傾鸞自己聽著都覺得面色羞紅,只差沒找個地縫自己鉆進去。
然而前頭引路的顧梟卻立即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問她怎么了。
“就是絆著石子扭了下,一點也不礙事,咱們還是盡快上山吧。”沈傾鸞語氣之中不由帶了幾分催促,看著像是著急將此事揭過。
顧梟沒聽出她話中的羞惱,當即蹲下身來,手指按揉著她的腳腕,時不時還要問下一句。
沈傾鸞只覺熱度又漸漸爬到了耳朵根上,恰在此時黑云游散,明明不算敞亮,卻叫她好似無所遁行,頭也越埋越低。
“我背你上去。”顧梟轉過身來,示意她趴在自己背上。
被石子絆著不過是借口,其實沈傾鸞的腳半點也沒有受傷,方才被他揉的幾下已是多余,再讓他背便真有些過了。
心里這么想著,沈傾鸞便開口婉拒道:“我的腳真什么事兒都沒有,自己走便好了。”
說著就要繞過他往前走去。
然顧梟卻像是生怕她逞強落下病根,起身扯住她的手腕往后一帶,就將她抱進了懷里。
一番動作行云流水,其間強硬也絲毫不帶遮掩,沈傾鸞此時別說掙扎了,連手腳都僵著不敢動彈。
要知曉在她清醒之時,顧梟很少與她如此親近。
等到了山上,顧梟累不累手她不清楚,只知道自己那一雙腿僵的發麻,下地時還真踉蹌了兩步。
然而就是這兩步,便讓顧梟更加確信了她是逞強。
卯時過半,木華寺也不見多少人影,正好交班守衛的小僧瞧見了他們,上前來問明來意。
沈傾鸞自回皇都至今,也就到這兒來了第二次,在外頭看誰自然都是生面孔,于是也不敢直說來找凈明,只繞了個彎道:“來找長老,不知他現在可方便。”
小僧聞言,一雙本就稀缺的眉毛皺在了一起,似在深思,沈傾鸞還以為有戲,就見他抬頭一臉茫然地望向自己,“咱們木華寺在任九位長老,不知施主說的是哪一位。”
沈傾鸞被他一噎,還真不知自己要找的那位長老行幾。
“已經快到關寺門的時間了,施主不妨下山明日再來?”小僧是在提議,亦是詢問。
顧梟這段時日走不開,沈傾鸞實在也不想他陪自己再跑一趟,可如果獨自過來,顧梟怕是又得記在心上……
思緒幾經輾轉,沈傾鸞還是想不出一個兩全的法子來,倒是顧梟拉著她欲走,說是下次白天再來。
沈傾鸞也只能應下。
然而兩人沒走幾步,卻突然被一個略顯蒼老威嚴的聲音叫住。
“既然來了,便入寺一敘吧。”
沈傾鸞回首望去,只見是上一次為她置燈的長老。
仍是那間禪房,仍是那味檀香,連對面之人的神態似乎也未變,沈傾鸞手中繞著自己的衣袖,見他分好了茶,這才問道:“長老可知寺中,有一位法號凈明的法師?”
聽得“凈明”二字,長老微微挑起眉梢,將一杯茶推至她近前,“你如何得知凈明?”
“一位故友叫我打聽些事情,我便找了過來。”
具體是何事,沈傾鸞不好提起,長老也沒多問,只是將佛珠小心放在一旁,而后端起了溫熱的茶盞。
“凈明師弟許久不曾出關,未必會見你。”他道。
沈傾鸞想了解當年之事,又怎會因他閉關就放棄?趕忙追問道:“長老可否替我引見一番?我找凈明法師確實是有萬分重要的事情。”
“并非是老衲不愿引見,只是里頭機關巧妙,連老衲進了也未必能見著人,實在是沒那個本事帶你過去。”
“那我便自己過去,”沈傾鸞一句話說的篤定,“能不能見得到人,還得試試。”
長老聞言微微一頓,片刻之后也是笑開了,“你倒是想的通……罷了,老衲便帶你去一趟,他愿不愿見你,還得看是否有緣。”
他說著起身來,沈傾鸞也從團上站起,與他說道:“長老且稍等,我出去喊個人。”
“你一人去還多兩分可能,若帶著他,今日只怕就見不到了。”
沈傾鸞略一思索,最終還是決定獨身前往。
繞過禪房后頭茂密的竹林,又行上幾條難見的小徑,終見一個山洞現于眼前。
外頭只有微弱的月光,里頭卻是被燭火照得一片亮堂,沈傾鸞步入其中,看清石壁之上鑿刻了無數鳥獸人形等。好似世間萬物皆包裹其中,連帶著洞頂之上也有祥云朵朵,其間隱隱綽綽顯露出九重天上的神佛。
可謂巧奪天工。
“師弟是咱們木華寺出了名的怪人,八年前皇帝即位,他便建造了此處洞穴,花費五年的時間用以打通、修整、鑿畫、設立機關,卻只是為了將自己關進去。”長老話語之中頗為無奈。
沈傾鸞聽著也覺得奇怪,卻更對這位凈明法師好奇幾分,聽長老的描述,他應當是位懶問世事的高人。
“那我便進去瞧瞧了。”沈傾鸞與長老打了聲招呼,便步入深處。
步行將近百步,周遭的雕刻只會愈加美輪美奐,精致細膩。五年的時間不短,可僅僅是一個人,一雙手,卻鑿刻了這么長的一幅畫卷,實在是讓人驚奇。
然而一路欣賞過去,直至轉入一個回形的彎道,卻有一扇門擋住了去路。
細看之下,竟是沈崇書房里的那樣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