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八十二

沈崇去世八年,其一生才學謀略、所行善舉雖足以流傳百世,卻無奈世間浮華熙來攘往,短短兩年就被人忘了大半。

沈傾鸞在柳君湅面前提起他時,后者明顯是微微愣住,轉而面上一片正色。

“八年前那場大火沈家無一生還,你要冒充沈家人,也得摸清楚行情才是。”柳君湅說著還是一聲嗤笑,“罪臣罷了,你們卻一個個地都跟聞著腥味兒的貓似得,爭先恐后地想要攀上去,也不知圖的是什么。”

柳君湅說著起身,神色淡然,卻多了幾分冷意,“逝者已矣,還是少提一些,也能讓他們走得安定。”

話雖不留情面,可聽在沈傾鸞耳中,卻也是維護沈崇之意。她也隨之起身,兩人就站在凸起的石塊上,相互對峙。

氣氛陡然變得沉默下來,唯有寒風瑟瑟地吹著,讓柳君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怎么知道你一定是他的后人?”柳君湅有些別扭地問道。

沈傾鸞就知曉他心中并沒有那么確定,或說他實在是太在意沈崇的事情,哪怕有一絲可能也要問個清楚。

“我在家中行三,名跡風,你若與父親相熟,應當能夠認得出這些。”沈傾鸞拿出玉牌和母親的印鑒,攤開手遞到他眼前。

柳君湅接過放在手心仔細打量,好半晌才漸漸黑了臉色。

“這兩件東西我皆不認識,你竟也好意思拿出來?”

沈傾鸞聽著一怔,而后才想起來柳君湅或許不是沈崇親近的人,便從他手中搶過了玉牌和印鑒。

“是我想當然了,之前遇著高裕朗,他便是能認出這兩樣東西來,我便沒想那么多。”

誰知此言一出,柳君湅臉色反而更加難看起來,想了想也從自己腰間解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吊墜,惡狠狠地砸在沈傾鸞手上。

“瞧著,這是當年你爹親手給我做的,只此一個,他高裕朗有嗎?”

沈傾鸞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感到莫名其妙,等到垂眼看向那小巧的方形東西時,面上神情更是有些一言難盡。

從外表上來看,不過是木頭雕刻而成,算不得精致,卻可看出曾被人細細把玩愛護。

可沈傾鸞實在辨不出這是不是出自沈崇之手,甚至認不出來這是個什么東西。

瞧見她的神色,柳君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即將那物件又搶了回去。

“你連你爹親手做的東西都認不出來?”

此言一出,二人又繼續是相對無言,最后還是沈傾鸞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不然這樣,你說幾件有關我沈家的事情,我若能答出來,倒也算是互明了身份。”

沈傾鸞做此提議,其實心中也有幾分說不上的怪異感,只是此處為南城,找不著第二個能證明彼此身份的人,只好出此下策。

柳君湅想想倒也答應下來,張口便道:“你二哥幾歲尿床讓你爹滿院追著打,你可還記得?”

沈傾鸞搖了搖頭。

“那你大哥之前偷看人小姑娘沐浴,是在哪座山上你可還記得?”

沈傾鸞繼續搖頭。

“那......”

幾句話說下來,兩人的面色都不大好,只不過柳君湅是急得,沈傾鸞卻是一言難盡的復雜神色。

畢竟大哥二哥年長她好些歲,從記事時起,這二人就已經是高大偉岸的男子形象,沈傾鸞實在想不到一向冷靜果斷的二哥幾歲還在尿床,一向沉穩自持的大哥會偷看姑娘沐浴。

更何況父親雖嚴厲卻一向威嚴,追著人滿院跑,也是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怎么就是老三呢,”柳君湅說著還是十分懊惱地嘆了一聲,“我與你大哥二哥最是熟悉,待我離開沈家時你還是個蘿卜墩兒,能知道什么?”

沈傾鸞聽著卻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眼。

這要真是大哥二哥在這兒,聽他一陣編排,只怕能將他直接從崖上丟下去。

二人之間又沒了話,合著晚風,將這份寂靜抹得愈加濃重。

直至沈傾鸞都準備先帶人離開這危險之地,柳君湅卻突然想起什么來,在沈傾鸞忐忑而又探究的目光之中開了口。

“你大嫂當初登臺之前的名字,你可知曉是什么?”

大哥的妻子沐氏剛出生便被爹娘遺棄,幸得邊關一戶人家收養,起名綰綰。十歲那年,沐氏在戰亂之地與家人走散,又被人牙子賣到歌舞坊,起藝名秋嵐,舊名便再沒被提起。

然大哥在私下無人之時總喚沐氏“綰綰”,沈傾鸞也是偶然聽見,纏著沐氏問了許久這才得知。

是以柳君湅問完,沈傾鸞便答了出來。

“你真是四妹?”柳君湅到此時才不禁眼圈泛紅。

沈傾鸞卻神色一冷,“我與你說了我在家中行三,你為何喚我四妹?”

“行了,我最擅長易容變裝,在我面前你還裝什么男子?”

想想自己本就是以女兒身入朝為官,柳君湅也總會知曉,沈傾鸞便也少了幾分戒備。

“你這些年放火傷人,是為父親報仇?”沈傾鸞猜測問道。

柳君湅收斂了面上因見著故人的欣喜,又帶幾分恨意,“盲目信從的臣子,恭維奉承的皇商,這些人助紂為虐,本就該死。阿庭,你且瞧著就是,終有一日我會將這把火送到那狗皇帝的龍椅下頭,讓他也嘗嘗在火海之中萬劫不復的下場。”

“阿庭”,是她曾經的名字。

年少無憂之時,曾有太多人寵溺著喚她“阿庭”,如今再被柳君湅提起,沈傾鸞也覺鼻頭有些泛酸。

可她長舒一口氣,只能壓下那股酸澀。

“當初為何離開沈家,你又是父親的什么人......這些,可否告知于我?”

雖知曉她一定會問起,可柳君湅還是躲閃了目光,好似在逃避自己曾犯下的錯誤,又知曉這并不是明智之舉。

良久,柳君湅才啟唇說起那段過往。

“我之前,也算是你父親的半個兒子。”№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