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孤身前往官府的江宴生進展如何暫且不說,總之沈傾鸞卻在他走后沒多久就離開客棧,騎馬直接一路六十里。
南城乃是江氏一族原先聚集之地,即便離皇都還有不短距離,可受了皇都江家的庇佑,族中生意也做得十分紅火。
于是如今的江家已然成了西南十大家族之一,可謂后來居上。
因其名氣甚高,沈傾鸞不過隨手拉著位行人問了一番,便知曉了江家大宅的所在。
相比于沈傾鸞自小住著的沈府,江府明顯是寬敞了不少,可一來前者在皇都地界寸土寸金,二來后者住著同屬一支不少族人,有此區別也是應當。
沈傾鸞花了一炷香的時間,繞著江家的大宅外頭走上整整一圈,不多時心中就有了打算。
冬日天陰,光線都昏暗不少,沈傾鸞躍上江家外頭種著的一片銀杉樹,靠著枝葉遮擋身形,卻仍然能見側門的景象。
江家府邸遠離市集,沒那么多的人來人往,倒是府里頭進進出出有主子亦有下人,前者悠閑后者匆忙,讓守門的護衛一刻也沒法安歇。
沈傾鸞瞧著不免唏噓,畢竟除了皇宮,她還沒見過這等人多事多的大家族。
繞完一圈已是辰時,沈傾鸞又在樹上待了半個時辰過去,才終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那中年婦人身著普通的布衣,手上挎著個竹編的籃子,瞧神色有些許忐忑。
“劉大娘今日又要出去?”門口護衛之一吊兒郎當往那一站,就將去路給堵了個完全。
中年婦人面上浮現幾分懊惱,隨后又笑皺了一張臉,“今日還得勞煩你通融。”
說著就。塞了幾文錢到他手里。
“嘖,你說你這一日日的也沒少往外頭跑,手里怎就只有這點銀子?”那人手中掂量兩下,面上明顯是嫌棄之色。
婦人也只能勉強笑道:“你也知二姨娘慣不受寵,院子里頭每月發的那點月銀克扣下來,養活自己都是不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還不是只有賣點繡活養活自己的份?”
護衛卻懶得聽她說這些,頗為不耐地擺了擺手,婦人便趕緊出了門去。
只是背對護衛的那一刻她就變了臉色,朝后瞪了一眼,口中似乎還在小聲罵罵咧咧,
沈傾鸞唇角微微勾起,心知自己找她準是沒錯,于是一躍跳下銀杉跟了上去。
路過繁華喧鬧的市集,到了家門面不大的繡品店,沈傾鸞瞧她十分熟絡地掌柜嘮著家常里短,倒也愿意等著。
“說起來,你伺候的那位二姨娘病可好些了?”掌柜一邊給他結算者贏錢,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好奇。
“她?全靠老夫人偶爾想起來、讓人送的那些藥材續命呢,哪里能好?”
掌柜聽后嘖嘖兩聲,“你說錢家也算是家大業大,你說他怎么想不開,非要給人做妾受這個窩囊氣兒?”
婦人也是輕嘆,“這誰又知曉呢?”
說話間銀錢也都結了,婦人還趕著回去,就沒有跟掌柜多聊。只是她沒想到才出鋪子不久,就被人攔在了巷子里。
“大娘可是在江家做工?”沈傾鸞朝她一揖,態度真誠。
依方才所見所聽,老婦應當是個小肚雞腸且嘴沒把門的人,沈傾鸞這一揖但是給足了她面子,也叫她放下幾分防備來。
“找我何事?”揚了揚皮肉松弛的下巴,老婦只將他當作有求于江家,便應該對自己客氣。
沈傾鸞面色倒無變化,仍是笑著,“前些時日我與人打賭,說要說要建個恢弘富麗的府邸出來,只是家中雖也有幾分薄產,卻終究是見識不夠,這才想找大娘問問這江府具體構造如何,也好做個借鑒。”
婦人將她上下打量一眼,見她雖然穿著錦衣,身上卻無配飾,語氣便刻薄了幾分,“你就算想做江家的宅邸,也得有那么大的地方才行。”
沈傾鸞也不和她爭辯,只遞出一塊銀子到她手上,“咱們打賭,最后要的也不過是個圖紙罷了,倒也不需要有那么大的地方。只是不知大娘能否幫忙。”
婦人是個見錢眼開的,見到銀子就先笑三分,可他她好歹是記著些江府的規矩,片刻之后是又收斂了笑意,“當真只是打賭?”
“這種事情我做什么要騙大娘?再說我也不過想請大娘幫我畫個圖紙罷了,又不是要你放我進去看。”
老婦一聽卻又是蹙眉,“我可不會畫那勞什子圖紙,你若是叫我幫這個忙,便是找錯人了。”
見她雖有拒絕之意,可手中的銀子卻又更加攥緊,沈傾鸞還能不知她的想法?于是又張口勸道:“有個大致就行,不需畫的多細致。”
“你既這么說,那我可就答應下來了。”
“大娘只管應下就是,左右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沈傾鸞雖是這么說著,卻又從袖帶中掏出銀子來,“但大娘若能標上哪個院子對哪個主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老婦這下卻不敢拿銀子了,戒備問道:“你要這個作甚?”
見她緊張,沈傾鸞笑得愈加溫和,“大娘有所不知,這府里頭的布局與擺設都是有學問的,我自然是了解地愈多愈好。這樣,傍晚未時,大娘帶著圖紙還來此處尋我,不論畫的如何,我都還再加大娘十兩銀子。”
沈傾鸞說到此處又添一句:“當然,這圖紙越細,我這兒出的銀子也越多。”
這種事情一旦開了頭,便會覺得做都做了,再細致一些也不妨事兒。沈傾鸞就是明白這點才與婦人說那番話,果然就見她面上動容,說自己要回去考慮考慮。
沈傾鸞也沒攔她,目送人離開,就不準備再盯著。
早上從客棧離開就吃了兩個包子,眼下已是午時,沈傾鸞也覺出了餓來。于是尋了家酒樓坐下,點了兩個菜,這才發覺身周眾人都在談論一件事情。
“吟歡閣的秦姑娘到了這兒來,你們可知曉?”循聲望去,正是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男子。
身旁與他一桌的人飲下盞中酒水,豪邁一放,便回:“這酒樓里頭現在坐著的不說全部,至少也有九成是沖著秦姑娘來的,你說我們知曉不知曉?”
后頭又說了些,無非就是感慨吟歡閣一夜落敗,或是那位“秦姑娘”如何如花貌美才藝雙馨,沈傾鸞聽著無趣,倒也沒在意。
然不多時一陣呼聲傳來,沈傾鸞抬眸一眼,便見高臺之上有一女子抱琴緩緩走來,竟是秦問遙。
昨日吟歡閣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沈傾鸞自是一個名字也沒記住,可秦問遙當時與自己說過話,她一眼將人認出,卻也微蹙了眉心。
正在此時有酒樓的小二上臺吆喝,說今日是秦問遙第一次在酒樓登臺彈曲兒,出價高者便能指定一個曲目。
秦問遙在吟歡閣中也算是“赫赫有名”,多的是愿意為她一擲千金的人,于是從幾十喊到了上百,最終定在了五百兩的價錢。
最后出價那人已至中年,滿面橫肉眼眶深陷,一瞧便知不是什么正經人。他舉起酒盞遙遙敬了秦問遙一杯,目露淫邪之色,“秦姑娘此前待過吟歡閣,自也通曉不少曲目......那在下就點一曲‘紅羅帳’,也好叫大家聽個新鮮。”
此言出口,便是哄笑一堂,沈傾鸞不明就里,只能問了旁桌的客人。
那人明顯有幾分醉態,此時被問起,便搖頭晃腦念道:“紅羅帳,溫柔鄉,顛鸞倒鳳,好不快活。”
沈傾鸞一聽面色驟冷,那頭弦音已然挑起,盡是靡靡之音。
“......且將那衣帶扯罷,紅紗褪下......”
她聲音清冷,唱腔卻因自小調教,添上幾分媚態,更容易讓人生出征服之欲。
沈傾鸞原是在臺下冷眼旁觀,可周圍人的議論多是不堪入耳的葷話,讓她心中也多了些怒火。
她本不該屬于這樣的高臺,但沈傾鸞已經給過她離開的機會,無論是契書、錢財,還是那些勸說的話......沈傾鸞自問做完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早已仁至義盡。
罷了,管她作甚。
移開目光,沈傾鸞下定決心不再管她的事情。
可偏偏一曲終了,原先叫價到五百兩的男子跌跌撞撞起身,朝著秦問遙離開的方向過去。
男子明顯是打點過了,此時即便帶了滿身酒氣,卻無人阻攔,由著他跟上秦問遙往后院走。
“大爺我拿五百兩,可不只是聽你唱一曲兒的。”男子說著一把從身后抱住秦問遙,濃重的酒氣從耳際一直傳到鼻尖,伴著口氣,令人作嘔。
“放開!”秦問遙哪里知曉這酒樓中的人會出爾反爾,竟也不攔著對她覬覦的客人,當即就慌亂地掙扎起來。
可被男子那滿身油膩包裹住,秦問遙根本就動彈不得,心中慌亂更甚。
男子面上露出得逞的笑來,在她耳邊猖狂笑道:“前兩年秦姑娘的初次被吟歡閣炒出了天價,我無從下手,但眼下吟歡閣倒了,我能以五百兩買下秦姑娘伺候一晚,倒也不算吃虧。你且好好聽話,若是把我伺候舒服了,以后還少不了你的好處。”
說罷將人一把扛在肩頭,竟是去了后院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