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九十四 遠山之遠不可攀

瞧江宴生那一副激動又緊張的模樣,沈傾鸞弄了好一會兒才琢磨出味來,她上下將人打量了一眼,又意味深長地問道:“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此言一出,江宴生的臉色就變了幾變,最后微微泛紅,神色間也多了幾分小女兒的忸怩作態。

沈傾鸞看著只差沒打個哆嗦,語氣中也帶了幾分嫌棄,“兩年前府尹大人派你協助于我,你就對我身邊的婢子一見傾心,怎么,這才兩年沒到,就將人給忘了個干凈?”

聽她調侃自己,江宴生臉上那抹紅暈一路蔓延到脖子及耳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江家這位小少爺自小見色眼開,尚且還是娃娃時,就只對容貌嬌好的女子才有好臉,旁人抱著就或哭或鬧。

有人戲說這小少爺不愧是在宮宴上出生,得了先帝御賜的宴生之名,還得了一個鑒賞美人的眼光,日后若有比美,只要往小少爺面前一站,誰輸誰贏就高下立判。

戲言一經傳開,還真有兩位容色秀麗的貴女去找才滿月的江宴生評判。結果小少爺左看右看,竟是哪個都想選,又哪個都不想先選,最后生生把自己急出了眼淚來,這才讓兩人作罷。

此事之后,江宴生也算是一舉成名,即便他越是長大變越是內斂,甚至到了見著美人就臉紅的地步,卻還是有人拿此事打趣于他。

沈傾鸞便是其中一人。

偏偏江宴生確實是夸贊過楊輕婉,其實被她一說也沒法反駁,只能生硬地顧而言他。

“你先管管那位姑娘吧,別到時候救人不成反倒成了害人。”

沈傾鸞見他是真的擔心,便也不再逗他,只解釋道:“他沒那個膽子。”

“眼下你我二人都在,他怕被捉住把柄,自然不敢做什么,可若我們走了呢?他還不定會做什么腌臜事兒。”

相比江宴生的憤憤不平,沈傾鸞則平靜許多,只見她往椅子上一坐,便挑眉看他,“誰說你我都得走了?”

江宴生被他問得莫名,忍不住撓了撓頭面露困惑之色。

沈傾鸞卻不慌不忙道:“左右卷宗你都還沒看完,不妨就在這官府待上幾日,有你在,王知府定然不敢對她做什么。”

“你說得也是,”江宴生聽著點了點頭,片刻之后才意識到不對來,當即就拍了桌子,“沈傾鸞,你可真是好狠的心,這王知府手上不知握著多少條人命呢,你就不怕他對我下毒手?”

“我怕什么?你爹敢讓你一個獨苗兒待在都府,肯定也給你備了不少保命的手段。就拿近兩年暗中保護于你的人來說,對付王知府,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此言一出,江宴生便僵立當場,滿目都寫著難以置信。可方才“語出驚人”的沈傾鸞卻連頭都沒抬,只隨手拿了一部卷宗粗略翻看,沒多久就看了十多頁。

最后還是江宴生自己緩了過來,有些別扭地朝沈傾鸞瞧了一眼,問道:“你早知曉了?”

“豈止早就知曉?見你第一面我便與他打了一架,你就沒發覺他臉上帶傷?”

聽到她這么說,江宴生還真翻起了往事來。

京兆尹其人性子古怪,與朝堂之上的大半官員都不對付,其中丞相是一位,江大人也是一位。

沈傾鸞才到都府的時候,京兆尹壓根沒拿正眼瞧她,可終究是礙于皇命不得不從,干脆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事還先驚慌三分的江宴生給她當了副手,也算是兩頭都落個清凈。

沈傾鸞當年作的是男兒裝扮,一身墨色包裹著頎長的身形,更顯得高挑幾分,江宴生見她只覺好看,卻沒認出她女子身份,倒是對她身邊的楊輕婉多看了幾眼。

“這婢子樣貌生得好,只當個下人,未免屈才了些。”

沈傾鸞那時才打聽過江宴生,以為他就是個花花腸子不少的紈绔,自然沒多少好感,只簡短問道:“你是何意?”

聲音雖做過偽裝,卻也帶著幾分清透,江宴生循聲望去,不知怎的就臉色泛紅。最后他竟是因自己見著男子臉紅而覺羞愧難當,匆匆忙忙就跑了出去。

那兩日江宴生都在糾結此事,還真沒注意到護衛與沈傾鸞打了一架,此時回憶起來也滿頭霧水。

沈傾鸞見他眉心緊鎖,就知他是半點沒想起來,索性擺了擺手,“都快兩年前的事情了,記不起來也是正常,總之這幾日你就留在官府,我會日日來看,斷不會讓你有所閃失。”

說罷還朝外瞧了一眼,見那身影無聲無息地藏在樹后,唇角微微勾起,“畢竟若你出事,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一年多以前,曾有個小姑娘偷襲于她,即便最后被她毫不留情地制服在地,卻還是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她。

“我知曉我暫且還打不過你,可你給我記著,若他有半點閃失,我定會糾纏于你,直至報仇,不死不休。”

明明是身份不一般的少女,卻甘愿做另一人的護衛,沈傾鸞還真有些好奇江宴生是如何俘獲這少女芳心,令她放棄一切榮華,將自己藏身暗處。

甚至僅因有人對他態度輕蔑,就大打出手。

而關于少女的事情,江宴生其實一概不知,此時只當她說的“麻煩”是江家,心中也稍稍安定。

“那你呢?”江宴生不解問道:“我在這官府查案,你又要去何處?”

“那女子名為秦問遙,是個苦命之人,我想幫她。”沈傾鸞含糊其辭,并未與他提起南城江家。

然而一有關于美人之事,江宴生興致就來了,趕緊湊上前去問道:“她有什么苦楚?”

“十多歲被迫離開母親,又經人轉手賣到吟歡閣,她花了七八年時間才打聽到母親的所在,卻無力救人……”沈傾鸞長舒一口氣,“我想幫她,可能會耽擱幾日。”

江宴生作為家中唯一的嫡子,這些年受盡寵愛,哪里有過這般坎坷的經歷?此時光是聽著他便覺得心疼不已,只讓沈傾鸞盡力相助,拖再多的時間也無妨,皇都他會替她圓過去。

沈傾鸞點頭應了,末了卻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

“有時候遠攀高峰,還不如注意眼下。畢竟高峰你也翻不過去,反倒是有山就你,倒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