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暮有了身孕的事情,終究還是瞞不過沈老爺,后者自問一生清正,直言沈歸暮是個敗壞家風的禍害,要將她打死才算。后還是沈老太爺相阻,才能讓他真的上了家法。
“你憑什么說暮兒為家中蒙羞?當初背棄父母家族遠走他鄉,逼死發妻,如今又要打殺女兒,你又是什么好東西?”
沈老太爺手上的拐杖狠狠戳著地面,咬牙切齒的罵道。
可沈老爺分明是氣昏了頭,不顧父親的威嚴就頂撞出口,“小小年紀便不知廉恥,還不是爹娘對她寵慣太過?此番我是一定要懲處于她,叫她知曉何為規矩。”
此言一出,沈老太爺便是氣急攻心,一雙眼睛狠狠瞪著兒子,幾乎站不穩。
但他還是厲聲罵道:“你若嫌我教導無方,怎不一開始就將她留在身邊?當了十幾年的甩手掌柜,如今倒是敢置喙我沈家的事情了?我且告訴你,你若敢動她一根頭發,我便真將你逐出宗譜。”
往年再怎么生氣,不認這個兒子也只是說說,沈老太爺總歸還是惦記著這個兒子,從未起過徹底斷絕關系的念頭。只是此番為了維護沈歸暮,他還是放了狠話。
也不知是因生為人子不得不從,還是因身為人父狠不下心,沈老爺在爭吵過后沉寂了半月有余,終于還是敲響了沈歸暮的房門。
年歲不大的少女坐在窗邊,一雙眼睛就那么無神地盯著新發的枝條,不明所思。
“你當真決定要嫁他為妻?”沈老爺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疲倦。
彼時沈歸暮年歲還小,又因母親病逝的事情對他積怨更深,此時連看也未看他一眼,便是回答:“與你無關。”
父女二人這十數年間雖聚少離多,卻是一樣急脾氣,沈歸暮嘴硬說完這句話就料到了父親會動怒,卻還是要與他對著來。
可這次沈老爺卻沒像之前那般惱怒,而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能依你。”
沈歸暮眼中仿佛一下就有了神采,連忙問:“此話當真?”
“當真,”沈老爺扶著把手,緩緩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只要你考慮清楚,我便依你。”
“父親這是何意?”沈歸暮只當沈老爺是要提旁的條件,當即眉心微微蹙起,提防問道。
而沈老爺則是望著她那張帶有探究的臉,心中一陣沉悶。
十多年長伴君側,在那官場之上起起伏伏,他以為自己看不清的只是前路,卻在不期然的回首之間發覺,原來后路也被他斷地干凈——
死去的人不會回來,而活著的人,也處處都將他怨怪。
沈老爺忽而在想,或許縱容她也無不可,只要他還活著,沈歸暮就能一切安順。
“楊豈并非池中之物,日后朝堂高位,定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沈歸暮摸不清父親的意思,只是疑惑地點了點頭,便聽他繼續說道:“可他絕非是你的良配。”
“父親這是何意?”沈歸暮不解,“若他真有出頭之日,父親應當替我高興才對,為何要說并非良配?”
“能在這朝堂之上謀得一席之地的,又有幾個心思干凈?何況楊豈其人野心勃勃,雖有才學,也懂進退,卻過于貪慕權勢。”
“父親不也是貪慕權勢?我記得前些年你還說過,人活一世,總得要有些野心與抱負,否則就是白來一遭。”
“是啊,我確實這么說過。”沈老爺一句話近乎呢喃,他撫弄著手腕上的佛珠,那是他的亡妻曾贈與他。
算作定情信物。
“所以你看,我現在不也是落得了這般下場?”
沈歸暮無言。
自小住在茳城沈家,祖父祖母雖都待她不錯,可因有庶出的叔嬸相爭,總歸是要受些委屈。而每每瞧見那些庶弟庶妹有父親撐腰之時,她也時時都會想起沈老爺。
思念愈深,心中的埋怨便也愈深,到如今母親郁郁而終,便將這份情緒激發出來。
她不喜沉溺官場的沈老爺,那換做楊豈呢?又當如何?
沈歸暮不知。
“你且再好好想想,無論是摘去這個孩子,還是成親,都得趁著月份小的時候辦。”
沈老爺說罷起身離開,那一向挺直的脊背,似乎都佝僂了幾分。
他盼著沈歸暮能自己想清楚,然后者畢竟年少,顧不得思慮那將來的許多,只一門心思撲在一人身上。
沈老爺只得答應,親自去了皇都與楊豈問罪,也命他去茳城提親。
所幸的是楊豈對她確實是有真情在,匆匆找了媒人與族中長老登門,甚至還推了先帝有意提起的一門婚事。
紅極一時的狀元郎,娶了勢力上流的沈大人之女,多少聲音說著郎才女貌門當戶對。而沈歸暮亦是在這樣諸多的祝福之中風光大嫁,至此用了二十余年,成就一場表面光鮮,內里卻腐朽不堪的佳話。
“孩子沒了還能再有,你不必掛懷,只便養好了身子。”第一個孩子因她不慎意外所失,楊豈卻對她關懷有加,如此安慰。
沈歸暮瞧見他眼中通紅,心中愧疚難當,于是忍著眼淚強打精神,自此規規矩矩以藥食養身,終于在兩年之后再得子嗣。
奈何她謹小慎微,深入淺出,亦日日求佛,卻還是沒能保住那個孩子。
有人在她去廟宇上香之時下手,往馬車的車轍之上動了手腳,險些讓她也因此喪命。
孩子就像橫亙在她面前的一條長長的溝壑,她逾越不去,也不明就里。
可楊豈的體貼卻讓她孤注一擲,即便身柔體弱將養不好,她還是想為楊家延續血脈。
直至楊槿帶著她的期盼漸漸長大,她以為自己終于能松一口氣,可還是沒能阻止她墜入井中。
一月冰雪初初消融,那深井中的水該是多冷,沈歸暮至今都體會不到。
只是當那已經僵硬的軀體被打撈而出、又被放在自己面前時,她心中的冷意卻幾近徹骨。
“你悔嗎?”帝位更迭,被架入刑場的沈老爺輕輕揉著她的發頂,問她。
沈歸暮心中有萬般委屈無人可訴,但面對連自救尚且不能的父親,她也只能點了點頭。
那些苦楚,就由她自己和血吞咽吧,至于父親,她只想他走得了無牽掛。
何況這二十多年,說白了還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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