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了丞相府至今,已是有將近兩年的時間,可沈傾鸞與丞相夫人如此細談的時候少之又少,一時之間也不知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然而瞧見她略帶擔憂的目光,沈傾鸞終究沒法不將自己當成楊槿,于是朝她微微一笑,說道:“如今我正在都府就職,得了京兆少尹的位子。”
此話一出,原以為丞相夫人會為她高興,豈料這件明明是好事,丞相夫人卻在愣神之后紅了眼眶。
沈傾鸞不知她是想起了什么來,當下就有些手足無措,然丞相夫人也趕緊眨眨眼斂去將要溢出的淚水,隨后笑著回道:“你若是想清楚了,就走你想走的路吧,娘不阻攔你。只是希望你記著本心,既在都府任職,就要行事公正,為人良善。娘不求你做多少善舉,只要別害人,別將自己牽扯進去,就是再好不過了。”
一句話說得沈傾鸞心中莫名,可在輕聲應下之后,她卻端著碗沉思良久。
“那若是有人刻意欺負我呢?娘也不讓我害他?”沈傾鸞問。
丞相夫人先是緊張了一番,可許是將她上下打量未見受傷,這才回道:“不會,你爹是丞相,官場之上誰敢動你?”
沈傾鸞聽著她的話,心緒恍然。
“你和他們打作甚?平白惹上了一身的傷,還叫人說起閑話來,心中更是不痛快。”
年幼之時,有一次她因為口角之爭與同樣年紀的孩子大打出手,等到她灰頭土臉地回去,對上的就是沈夫人的一邊心疼一邊斥責。
彼時沈傾鸞雖將那些孩子都給打趴下,可仍是因為他們之前說的話心意難平,偏問道:“難道娘親就要我縱著他們,隨他們亂說?”
“誰叫你縱著他們了?”沈夫人見她那般氣鼓鼓的模樣有些好笑,輕輕戳了戳她臉側的小窩,柔聲回她:“你爹與你兄長皆是了不得的人物,但凡你與他們說上一聲,明日他們就能替你去討公道,我們沈家的小小千金,何須自己動手?”
一樣的話在兩種情境之下聽來,卻早已無法同樣看待,沈傾鸞食之無味地用完一頓午膳,這就在丞相夫人的催促之下回去。
“夫人的娘家,本是不讓后人入朝為官的,因為他們總覺得官場即為戰場,這分尊榮自家人攤不上,也消受不起。”回去的路上,繁書與沈傾鸞解釋,“可夫人的爹卻不顧老太爺的阻攔,不僅僅堅持要到皇都去,最后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夫人不喜自己身邊的人為官,她會害怕官場將人折磨地失去自我,到最后為權勢而爭,不得善終。”
沈傾鸞并不知曉丞相夫人的往事,可從這只言片語之中,卻也能知曉她對為官一道的排斥。
可沈傾鸞卻知曉自己注定不能做一個良善之人,在失去爹娘兄長的那一刻,她就必須拿起武器,哪怕沾染了一身的鮮血,也要在戰場之上護得自己周全,替曾經受冤的人平反。
她畢竟不是楊槿,所以丞相府,也注定不能成為為她遮風擋雨的地方。
自丞相府離開之后,沈傾鸞則又回到了都府忙碌的日程之中,而謝家那件事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即便他們刻意隱藏,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一個妖妃咒言就能名揚百年之久,便說明大央百姓從骨子里還是信奉這種鬼神之說,是以事情剛一傳出,便如颶風一般席卷了整個皇都。
江氏發難,皇帝默許,原先還在封鎖之中的謝家立刻被查封,下大獄的沒能躲掉,尚且還留在府中的人也被禁足,一言一行幾乎都在監視之中。
沈傾鸞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早上,眼見著明日是除夕都能團聚之時,聽見謝家出現了這樣的變故,她就難免擔憂起來。
再加上聽說此事乃劉恪顯親自稟報,沈傾鸞就有些沉不住氣。
只是等她找到劉恪顯那兒的時候,后者正在悠閑地翻書,聽見動靜不過瞧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來意。
“若你是為謝家的事情,就回吧。”劉恪顯說道。
沈傾鸞哪里會愿意離開?伸手一把按在書頁之上,單刀直入就問:“你不是說謝家的事情就快查清楚了嗎?怎么說問罪就問罪了?”
劉恪顯聞言動作一停,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我之前是怎么與你說的?若是能瞞,我定會替謝家瞞著,可如今流言都滿天飛了,謝家的事情我若不提,問罪的就是咱們都府了。”
沈傾鸞不是傻子,劉恪顯對于這件事情的權衡她心中明白,畢竟雖查清了謝玉滿本來無辜,可作怪的是誰還沒查到,江氏的怒火就已經下來了,都府決計不能偏袒。
只是一想到謝南珺,她又著實不忍。
“那我能去謝家看看嗎?不久待。你若是覺得都府需要避嫌,我偷偷去就是。”沈傾鸞說道。
在這個節骨眼上,都府本就需要撇清包庇謝家的罪名,只是劉恪顯今日卻難得沒有攔她,而是隨意擺了擺手,示意她自己決定就好。
他相信沈傾鸞是個穩重的人,今日會來質問,也不過是因為這件事情有她跟進,這結果她卻絲毫不知。
可為了讓她放下憂心過個好年,劉恪顯還是對她說道:“有時候看似最危險的地方,反而可能成為防身之所。”
“大人這是何意?”沈傾鸞不解。
豈料劉恪顯卻沒與她繼續解釋下去,一瞪眼就揮開她擋在自己書前的手,惡聲惡氣地說道:“自己想去,什么都要本官給你解釋清楚了,那本官還要你們這些副手有何用?”
說罷就猛地翻開一頁,力道之大險些沒將那頁紙給翻下來。
沈傾鸞知曉在他這兒是問不出什么了,只得離開。
然而等她到謝府門口,瞧見那被一群侍衛包圍、明顯能看出固若金湯的府邸之時,她卻忽而明白了劉恪顯的意思。
謝家看似已經倒臺,可不論是府邸也好,牢獄也罷,這些災難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只有這樣,謝家才不會被有歹心的人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