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二百零一 己所不欲莫強求

與柳君湅不歡而散,沈傾鸞心頭的氣憤與悲涼仍是不能消減,最后只得又回到了丞相府中,懶得在外閑逛。

楊輕婉瞧見她的時候還有些驚訝,畢竟知曉她是想逃刺繡,卻沒想到不過半個時辰她就又回來了。只是仔細一看她面色十分不愉,便知她是在外頭受了氣回來。

于是一直到了晚間,楊輕婉也沒敢來過多打攪,只是臨晚膳前繁書來請了一趟,說是丞相夫人讓沈傾鸞過去,楊輕婉這才過來問了。

從和柳君湅爭吵到此時也過了不短時間,沈傾鸞心中再怎么氣急,總歸也是在這一下午的練字之中稍有緩和。只是情緒猶在,哪怕已經有所隱藏,還是讓丞相夫人給瞧了出來。

“有什么心事?”她問。

沈傾鸞正打理著自己略帶雜亂的發尾,聞言手中稍稍一頓,心中在說與不說之間來回糾結。丞相夫人倒也不急,只兀自繡著手中的圖樣,似乎對她說不說并不在意。

而過了好一會兒,沈傾鸞終究還是開了口。

“若是一個很重要的人與自己意見相分岐,這該何解?”

此言一出,其間矛盾就透徹了大半,丞相夫人則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說出的話也理智許多。“你若將他當作重要之人,便會為他改變自己的觀念,而他若將你放在重要的位置,亦會為你而改變他自己的觀念。”

道理說得不錯,可在如此情境之中,就添了幾分說風涼話的意味。

沈傾鸞思索片刻,又問:“他若執迷不悟呢?”

“他若執迷不悟,你又是否堅持?”

“自會堅持。”

“確定他定不會改?”

問及此處,沈傾鸞便想起了柳君湅那雙通紅的眼睛,以及那固執的言論。

于是她搖了搖頭。

“那便不必相勸,隨了自己的心意,也隨了他的心意。”繡活做了一下午,眼見著天色漸晚,燈燭到底也不如白晝,丞相夫人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漫不經心地回道:“是非對錯總是難分,一人說對,就總有另一人說不對。我們終究無法將自己的心思強加在旁人身上,如旁人亦無法逼迫我們退讓畏縮。如若不能相互理解,就隨他便是,何必非要一方服軟,另一方才能得個心安?”

“但如果觀念不和,便會導致失去這個摯友呢?又當如何?”沈傾鸞垂眸盯著自己的指節,那里還留著打翻匣子的紅印,“總不能什么都不做,眼見著這層關系漸漸淡去吧。”

“你既能說出這句話來,就說明心中已做好了失去的準備,而他若是一意孤行,也定會明白從此與你分道揚鑣。”丞相夫人輕嘆一聲,語氣里終是帶了幾分苦口婆心,“能否有所轉圜,能否視若無睹,全看你們的情分到了何等地步。”

丞相夫人的意思很明白,若是沈傾鸞勸不動柳君湅,而反之亦然,則不必再提及這件事情,才是對兩人關系最好的解決之法。

可若沈傾鸞硬要柳君湅改變,但柳君湅并不理解她的說辭,那便是硬碰硬,魚死網破,再不來往。

只是她真能放下?

她是真將柳君湅當成了自己的兄長。

心緒不寧,煩躁不已,到用過晚膳稍作活動,沈傾鸞便只能躺在床上由思緒游蕩,什么也做不了。

直至夜幕降臨,沈傾鸞披了外袍漏夜趕路,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人就已經站在了顧府的正院里。

顧府是按照沈府原本的構造進行翻修,旁人或許不知,可沈傾鸞在這兒住了最無憂的幾年,這長廊之上有多少根柱子、間隔幾步她都記得分明,自然也想起了她門口的那一根。

若是心中煩悶,她總會拿小刀在上頭亂刻,而此時她就站在那根柱子前頭,拿匕首一下一下毫無根據地劃著。

等巴掌大的地方只差沒被削下整塊朱漆,沈傾鸞才收起匕首,回去丞相府。

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幾道劃痕便像是信號一般,次日一早天還未亮,她便被一聲細微的動靜驚醒。

“你怎么來了?”瞧清楚眼前人正是顧梟,沈傾鸞當即就是困意全無,反是有些迷糊地問道。

顧梟身上還裹挾著外頭的寒氣,此時未及靠近,只解釋道:“才從宮中回來,見那柱子被你劃了一塊,便來看看你可有什么煩心事。”

“你怎知我自小就有這個習慣?”

對于沈傾鸞的驚奇,顧梟卻好似無關緊要,隨口一句“問的旁人”就做打發,卻讓沈傾鸞更加體會到他的心細如發。

“你還知道我多少事情?”

“但凡是與你相關的,我都從高裕朗等人口中問過。”

提及高裕朗,沈傾鸞便明白他為何會知曉那么多,于是點點頭要去換衣。

顧梟于是就在一旁等著,等她換了一身輕便衣裳從屏風后頭出來,似乎還在等她的煩心事。

至于沈傾鸞,則還真是沒有瞞他,先問了一句:“你說我爹為什么明知他不是一個好君王,卻還要一直盡心輔佐于他?”

旁人都說沈崇慧眼如炬,卻終究不及君王心機深重,可沈傾鸞卻知誰也沒法騙過沈崇那雙眼睛,哪怕這人真要算起來,還是他費心最過的徒弟。

何況正因是師徒,沈崇只會更了解秦岷。

那又為何明知他昏聵,卻仍要輔佐于他?

沈傾鸞想不明白。

然她不清楚的事情,顧梟卻好似看了個通透,只見他將路上帶的糕點放上臺桌,才解釋起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他效力的從來不是某任帝王,而是這個大央,是這普天之下的無辜百姓。”顧梟說著,連自己都是輕嘆了一聲。

或為沈崇感到不值,又深覺他過于大義。

“或許他一開始確實看錯了人,但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卻都已經沒了轉機。天下不可能頻繁易主,才捧上一個皇帝,誰會允許他輕易跌下,再來一場權力的紛爭?他能做的只有將錯就錯,穩住局勢。

只是他以為,以帝師的身份無知昏聵的帝王掰正過來,卻未料師徒之情、君臣之分,皆沒有打動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