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二百六十三 夢回暗影又重重

身下的馬不停嘶鳴,想要掙扎卻只能是陷得更深,似乎無法逃過這突如其來的兇險。

而即便是在夢中,有些潛藏在本能的東西也不會忘卻,沈傾鸞一踩馬鐙騰空而起,便是落在了一旁的樹上。

瞧著眼前的沙地不停下陷,自己原本騎著的那匹馬也已經埋進了一半,似乎已經放棄的掙扎。

但與之相同的卻還有坐在馬背上的顧梟。

只見他巍然不動,任由雙腳已經被沙子吞沒,也不見有絲毫的動作。

“顧梟,抓著我。”沈傾鸞幾乎是沒有猶豫,趕緊就將自己的手伸下去,試圖抓住顧梟將他拉上來。

可他卻死死握著韁繩,并沒有理睬她伸過來的那只手。

“我的生命該獻給這片土地,即便只有黃沙,那也該是我最后的歸處。”他回了一眼,目光之中除卻堅決,卻也有無奈與悲戚,“這是我們祁家的宿命。從祁家祖先能測算天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祁氏一族與大央綁在了一起。或是興盛,或是平淡,或是掙扎,或是衰敗,我們注定是無法離棄。”

“顧梟!”

沈傾鸞一聲驚叫,便從那噩夢之中忽而驚醒。

外頭的天色已經很晚,夜幕也濃重地不見一點月光,為放在那個深陷黃沙之中的殘夢更添幾分沉重。她緊緊握著雙手,硬讓那指尖嵌入自己的手心,才能帶來些許的平靜。

是夢不錯,可即便是夢,那恍若能讓人窒息的恐慌與無措卻絲毫不少。

“怎么了?”聲響自然是驚動了身邊的人,顧梟連忙起身將她的緊攥的手掰開,以自己修長的手指與她相交,給予她一些安撫。

這噩夢太過真切,若是往常在此等情形之下面對顧梟,沈傾鸞必定會撲入他的懷中汲取安慰,可此時的她卻十分冷靜。

“你與我實話實說,這次你去滄樓,有幾成把握?”

見她如此,顧梟就知這個夢定是與他有關,下意識便安慰道:“不說十成把握,至少也有七八成,何況你今日還帶了令牌過來,對我來說是更大的保障。”

沈傾鸞卻沒聽他脫口而出的話,而是轉過頭來,一雙眼睛沉靜地有些反常。

“究竟有幾成把握,我不希望你對我有所隱瞞。”

顧梟難得見她對自己如此淡然的神色,當即就將相扣的手指微微一緊。沈傾鸞卻強硬地將自己的雙手抽了出來,一雙眼睛緊盯著他,像是質問一般。

沈傾鸞無法應對他,他又如何能夠應對沈傾鸞?兩人相愛之人間的博弈,永遠也分不出一個勝負來。

顧梟于是輕嘆一聲,如實回道:“滄樓王室那邊遠遠比我們打聽要更為復雜,我雖有把握,卻也只是對于自己有把握罷了。”

聽得此言,沈傾鸞剛剛抽回的手又緊緊握了起來,牙齒也咬住了下唇,讓那一塊有些發白。

“不能不去?”沈傾鸞問他。

話一問出口,那夢中的景象就在眼前浮現,讓她不自覺就紅了眼眶。顧梟不知她是夢見了什么,只能出言安慰道:“我答應你,絕不逞強,若我真的無法應對,我定會平安歸來。”

“我不信。”

戰場之上從沒有逃兵,一旦提起武器,那就只有兩條后路——

一是身披用無數敵軍鮮血染紅的盔甲,帶著榮光在篝火掩映下慶賀;

二是刀槍抵地雖敗猶榮,或被運回營地安葬,或長眠于那片疆土,至死守衛,永生不忘。

顧梟一直是前者,因他有足夠的本事,因此這些年幾乎從未打過敗仗;可從沒有人能夠確信他不會成為后者。

縱使百密猶有一疏,顧梟不會永遠是那個常勝將軍,可一旦失敗,面臨的有可能就是被無邊的風沙掩埋。

所以她不相信,因為她知道往年的每一場戰爭顧梟都是拼盡全力,一旦提起了那把長劍,就沒有想過如何活著回來。

“你若是真的怕我擔心,就不要去。”沈傾鸞扯著他的衣袖,聲音之中幾近哀求。

顧梟驀地就沉默了下來。

外頭無光,黑夜之中有關于時間的一點點流逝,似乎都有些緩慢了下來,他只能抓住了沈傾鸞的手腕,直至良久才輕嘆了一聲。

“我不得不去。”

沈傾鸞的身形一僵。

是自己意料之中的回答,卻又不希望是如此回答。

“為何?”沈傾鸞問他。

又是良久的不曾回話,對于這個問題,顧梟似乎自己都沒有想清楚。

或許是為了得到皇帝的信任,更加穩固自己的地位,才能為沈傾鸞肅清前險,又或許是完全為了自己,為那掩藏在心底深處的仇恨與責任。

顧梟難得有弄不明白的事情,可若他自己心中都不甚清楚,便不會開口與外人道,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心愛的沈傾鸞。

所以沒過多久,他便是輕嘆了一聲,回道:“你我還有回頭路嗎?”

沈傾鸞恍然清醒。

不是說這家事情皇帝已經下了旨意,而顧梟也已經答應了下來,而是打從他們踏上了從渟州城回皇都的路,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顧梟是這般,沈傾鸞又何嘗不是占著丞相府嫡女的身份,只要沒有將皇帝拉下馬,就一定要護緊了這層假身份?

可正是因為她是如此,正是因為她了解顧梟所說的事情,才連裝傻也做不到。

“你什么時候走?”沈傾鸞再問之時,聲音之中已經是多了幾分啞。

而顧梟的喉頭微微滾動,干澀地讓他輕咳了一聲,“原先是沒有定下時間,可皇帝似乎是等不及了,讓我這兩日就走。”

“竟是這么快?”沈傾鸞驚訝問道。

可是仔細想想這件事情從皇帝起意到籌劃,也確實是有不短的一段時間,以皇帝的急性子能耽擱到現在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事情。

何況滄樓本就是大國,內亂再怎么嚴重,休養生息之后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皇帝所想的肯定是趁亂進攻,哪怕是不能將滄樓重創,卻也能為大央爭取到一些喘息的時間。

“那你今日讓我留下,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