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池本來不想去理會,可是那類似于昆曲的唱腔和那凄婉哀怨的曲調卻讓她心中一陣無名火躥起,現在給她雪上加霜,火上添油的除了蕭藏楓,整個藏楓山莊還真的找不到半個出來。
她活動活動了筋骨,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腿已經麻木了,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
她搖晃著顫抖的雙腿剛一推開門,映入眼簾的竟是青楓齋前的那個小湖泊上,此時正搭著一個jing致的戲臺,戲臺上面張燈結彩,蕭藏楓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前一張錦桌上面擺滿了美酒佳肴,而他正手執著一只碧血琥珀杯,眼神似笑非笑的看著在他面前唱得正歡的伶官。
再看看此時他那悠然得意的表情,凌汐池有些不能肯定,那個將她抱回藏楓山莊滿臉憂傷黯然的人是他嗎?
看到她打開了門,蕭藏楓遙舉了一下酒杯,神情慵懶的淺飲美酒,笑道:“嗯,這身材好,扮相好,唱腔更妙,丫頭,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
凌汐池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那高貴雅逸的臉,只覺得他的笑容異常的嘲諷,就連那伶人美妙的唱腔此時也變成了一句句譏諷的笑話,看著那伶人妙曼的身材輕輕擺動,她只覺眼睛都快噴出火來,情緒突然失控,只想找到什么發泄,不受控制的便沖了上去,抬起一根棍子隨手就將蕭藏楓面前那桌子上面的杯杯盞盞砸得粉碎,砸完以后,她猶不解恨,竟將目光鎖定在了那被嚇得渾身發抖的伶人身上。
就在她要沖過去的時候,一只手從背后扣住了她的肩膀,凌汐池剛想運力掙開那只手,可是那只手的力道卻是無窮的大,下一秒,她整個人就以拋物線的形式,高高飛起又落下,撲通一聲,帶著腥味的湖水就蔓延過了她的眼耳口鼻。
她撲打著冒出水面,剛將臉上的水一抹,便看見蕭藏楓冷著臉走到戲臺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張臉上布滿了陰霾:“你這樣不累嗎?”
她咬牙切齒的看著他,高高的揚起了頭,狠狠道:“我怎么樣關你什么事!”
蕭藏楓蹲下身看著大半截身子已經浸在水塘里的她,眼眸深處漆黑如墨:“確實不關我的事,我只是想告訴你,就算你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就算你傷心至死,也改變不了什么,沒人會知道,也沒有會替你傷心,你這樣折磨自己,傷害自己有什么用?”
凌汐池的嗓子忽然哽咽起來,望著那被她損壞得不堪入目的戲臺,說不出一句話,內心深處忽然就想起那么一句話:戲子入畫,一生天涯,只是遠在天涯,倦了……怎么辦。
可笑的是她連叫累的資格也沒有,沒有歸途的人怎么能說累呢?
再累,不是還得往前走嗎?
凌汐池苦笑了一下,道:“我都不在乎我的生死了,我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又何必在意。”
蕭藏楓道:“你不是還活著嗎?只要活著,你,就是你!”
他的話如一記靈光點醒了她。
是的,她還活著,她不是誰誰誰,無論什么身份,她就是她自己。
凌汐池埋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看著他道:“蕭藏楓,你笑死我了,你以為我會想不開嗎?你也用不著刺激我?我是難過,但這一點我還輸得起。”
蕭藏楓看著她扭曲的笑臉,嘆了一口氣,突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拄著下巴望著她笑得寓意不明:“既然知道自己已經輸了,那想不想在其他方面贏回來?”
蕭藏楓的笑讓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話: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笑,但是好在,她此刻竟能在這笑意中感受到一抹溫暖。
她將手伸向蕭藏楓,認真的看著他:“蕭藏楓,你請我吃飯吧,我的肚子好餓。”
蕭藏楓瞇起了眼睛,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歸于平靜。
他道:“去梳洗一下,我不想帶個丑東西出去。”
這是她第二次來匆匆酒家,剛進門,掌柜的就十分恭敬的迎了上來,蕭藏楓沖他點了點頭,與生俱來的尊貴氣息四散而出,未發一言,掌柜的就將他們帶進了二樓一個獨立出來的雅間。
雅間是用繡著蘭花的錦屏布置出來的,一進門便傳來一股幽幽的蘭花香,拂開垂掛著的竹簾,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楠木條案上的一盆素冠荷鼎蘭花,條案后則放了一張楠木的桌子,兩張軟榻,一盞白玉仙鶴的燈閃著柔和的光芒,靠窗的墻角處擺放著一缸臘梅。
難得今晚烈陽城月色迷人,月光傾瀉而進,當真有種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卻不同的清幽意境,只不過用來吃飯……和這里的氛圍卻是十分的不搭調,凌汐池疑惑不解的看著蕭藏楓,問:“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吃飯。”蕭藏楓的回答也是相當的簡潔爽快,凌汐池皺起了眉頭,繼續道:“那為什么要跟樓下的客人分開,吃飯嘛,熱熱鬧鬧的才好啊。”
蕭藏楓長身至一張軟榻上坐下,全身都陷進柔軟的榻里,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笑道:“我喜歡安靜。”
凌汐池不滿的撇了他一眼,悻悻的在另外一張軟榻上躺下,嘴里依舊不依不饒:“好好的,連吃飯的興致你也不忘給我破壞。”
蕭藏楓沒有理她,只是轉過頭輕聲的向那掌柜的吩咐了起來,那掌柜的不住的點頭,直到蕭藏楓說完了,才彎著腰退了出去。
可凌汐池卻注意到,那老者雖然對蕭藏楓百般的恭敬,但是眉宇之間卻并沒有一般生意人的諂媚笑顏,jing明銳利的眼神和周身包裹著的氣勢,在加上他那年逾半百卻依舊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可以斷定,這老頭絕對是會武功的,而且武功還相當的不錯。
再看了看蕭藏楓那張始終淡然深邃,人畜無害的臉,她越覺得這個人的身份神秘無比,那么多的江湖門派,他談笑間說動就動,手下的能人志士多不勝數,這家伙,背后絕對有一個極其強大的力量,不然他怎么會這么的無法無天。
蕭藏楓笑了笑,端著桌子上剛剛沏好的茶喝了一口,道:“最近這段時間,你好像很喜歡看著我發呆。”
“你想多了!”凌汐池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將頭撇向了一邊。
蕭藏楓將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來你對我有偏見。”
凌汐池又是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隨手端著茶碗就喝了起來,可茶一入口,頓時驚得她眼睛發直,這茶香氣幽長清遠,口感醇厚,齒頰生香,回味甘爽,倒真讓她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凌汐池驚訝的看著蕭藏楓,驚聲道:“蕭藏楓,這樣好的茶你是從哪里來的。”
蕭藏楓將手枕到腦后,笑道:“看不出來,原來你還會品茶?”
凌汐池有些郁悶,蕭藏楓看她的那是什么眼神,難道她就不能會品茶了嗎?
蕭藏楓接著道:“會喝是件好事,你若喜歡,我回頭派人多給你一些。”
這時,竹簾被兩個長相頗為美麗的女子挑開,緊接著一盤一盤的珍饈佳肴便魚貫而入。
凌汐池目瞪口呆的看著房間里像變戲法一樣越變越多的美女和她們手上一人一盤造型各異的盤子,暗暗的咽了一口口水,吃個飯排場那么大,這蕭藏楓真是個變態。
直到最后一名女子走了出來,那些美女才圍著桌子一同將手上的菜放在桌子上,又一同撤掉了罩在上面的蓋子,當視線觸碰到了那不單單稱之為菜,還能稱為藝術品的菜之時,凌汐池忙轉過頭膛目結舌的看著蕭藏楓。
待那幾名女子退下之后,又有兩名女子端著托盤走了進來,一名女子手上的托盤里放著一只青翠欲滴的青玉瓶和兩只翡翠琉璃杯,而另一名女子手上的托盤上,則穩穩的放了一只白玉盒,將這些都放在桌子上后,她們朝蕭藏楓福了福了身,嬌聲道:“公子慢用。”才有條不紊的退了出去。
凌汐池揉了揉發痛的腦袋,從未和面前的變態一起吃過飯,可誰知道這變態吃起飯來還真有那么變態,她道:“蕭藏楓,不就吃個飯嗎?你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
蕭藏楓伸手替她盛了一碗羹,又替她夾了一筷子的菜,笑道:“生活就是用來享受的,來,嘗一下,這道菜在這里很有名的,叫游龍歸海,你幾天沒吃東西了,先吃一點清淡的。”
凌汐池看著那個用墨色玉盅盛的菜,心知這個便是游龍歸海了,于是指著另一道用紅木盤裝的醉蟹問道:“那這道菜叫什么?”
蕭藏楓目光也隨著落到那道菜上,笑了起來:“紅塵一醉。”
緊接著蕭藏楓又指著另外幾道菜向她介紹:“白玉盤的是春寒燕子家,竹盤的是一葉舟,瑪瑙盤的是大夢初曉。”
正想著,又聽蕭藏楓道:“最后一道菜,青玉盤的是碧海青天,都是這里的名菜,你試試看。”
凌汐池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什么碧海青天,不就是青瓜嗎?”
蕭藏楓搖了搖頭,似在嘆息她不懂欣賞,取了只琉璃杯放在她面前,執起玉壺為她倒了一杯酒,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凌汐池端著酒杯笑道:“那這酒可有什么有趣的名兒?”
蕭藏楓坐回到軟榻里:“這酒名叫逍遙嘆。”
凌汐池舉杯,實在不懂為何要取這樣一個名字,直到酒一入喉,她才恍然大悟,這酒香醇甘冽,一入口便酒香襲人,仿佛帶有魔力似地,瞬間穿透了皮膚的每一個毛孔,讓人感覺全身舒暢,酒還沒醉人,人便已為它傾醉,如同鳥在天空飛,魚在水中游,當真是逍遙無比,可是酒一入喉,幻影般的逍遙自在又消失無蹤,只得對著酒興嘆了,恰恰不是逍遙嘆是什么。
她咂咂嘴,意猶未盡的點了點頭:“果然酒如其名,名副其實。”
凌汐池隨即夾了一塊游龍歸海放在嘴里,點了點頭:“嗯,不錯,魚香而肉嫩,絲毫不帶腥味,入口滑爽而不含渣,還帶有絲絲甘甜,這是什么?”
“瀚海東澤洋的鱘龍魚。”
凌汐池又夾了一塊春寒燕子家放在嘴里,問道:“這又是什么?”
“白眉雪燕。”
凌汐池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就這幾道菜,食材的珍貴是人盡皆知的,這蕭藏楓,可不是比一般人會懂得享受,可是她就搞不懂了,為什么蕭藏楓還要她這個菜鳥廚師給他做飯。
“蕭藏楓,聽說你是這家酒樓的幕后老板,我就想不通了,你手底下的廚師這樣厲害,你為什么要讓我給你做飯呀?”
蕭藏楓笑了笑:“你還好意思提這件事,收了我的銀兩也只是第一天給我做過。”
凌汐池連忙閉緊了嘴,她怎么忘了,她可是曠工快一個月了。
“那……這又是什么?”目光轉了轉,凌汐池連忙轉移話題,指著那個白玉盒子問。
蕭藏楓笑著將盒子打開,頓時一塊通體雪白的像發飾一樣的東西出現在她眼前。
凌汐池不解的問:“這是什么?”
這東西應該不能吃吧。
蕭藏楓笑笑,站起身來,伸手拿過了那發飾,走到了她的身后,凌汐池愣了愣,只覺頭皮一緊,伸手去摸時,才發現自己的一部分頭發已被蕭藏楓用那發飾給綰了起來。
蕭藏楓滿意的看了她一眼,才至她對面的軟榻坐下。
“謝了!”凌汐池沖他一抱拳,立馬埋首于那些美味佳肴中,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的道:“蕭藏楓,你吃啊,別客氣。”
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蕭藏楓眉頭皺了皺,用筷子挑了兩下,干脆放下筷子,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她,見她大快朵頤,不停的搖著頭。
眼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蕭藏楓突然道:“我請你吃飯,你用什么報答我?”
凌汐池愣了,她嘴里還塞著兩只蝦球,鼓著腮幫子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錯愕道:“請人吃飯還要報酬?你之前也沒說要報酬啊?”
蕭藏楓道:“你忘了,我是個生意人,你吃了我的東西,我向你要報酬不過分吧。”
凌汐池暗暗翻了個白眼,腹誹道:果然是個奸商,不過,好在她有錢。
她咬牙道:“不過分,回藏楓山莊我就把飯錢給你,一個子都不差你的。”
蕭藏楓哼笑一聲,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一般:“你別忘了,你的錢還是我給你的,再說了,我會差你這點錢?”
凌汐池怒道:“那你想要什么?”
蕭藏楓伸手指著她手上的靈犀鐲:“錢對我來講無用,但你這個鐲子挺稀奇的,我歷來喜歡收藏稀奇古怪的東西,你把這個鐲子給我,這段時間你的醫療費誤工費什么的我就不與你算了。”
他早看這只鐲子不順眼了。
還要跟她算醫療費誤工費!凌汐池氣得吐血,果然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這蕭藏楓心眼兒太壞,做事太不地道了。
不過這東西是月弄寒送的,怎么可能就這么輕易的給旁人了。
她連忙護著自己手上的鐲子,一臉防備的看向他,生怕他動手搶一般:“別的都可以,這個鐲子不行。”
蕭藏楓挑眉道:“你舍不得?”
凌汐池道:“這是月弄寒送給我的,他是我朋友,你朋友送你的東西你會輕易給別人嗎?”
聽到她只是稱月弄寒為朋友,蕭藏楓突然覺得那鐲子好像順眼了一些,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道:“你們只是朋友?”
凌汐池狠狠的白了他兩眼,道:“廢話,當然是朋友了,他送我這個鐲子是希望我以后能找到一個一心一意對待我的人,你又不是那個人,憑什么要給你。”
蕭藏楓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做出了一個大度的表情:“好吧,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如此,那這筆賬我先給你記著。”
凌汐池看著他,給了他一個你有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