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繞凌風臺

第二百零三章:死別

凌汐池抬眸與他直視,眼中一片誠摯,道:“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會恨他,雖然我不知道他以前和你的……母親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沒有資格讓你不去恨他,可是我還是想說,他真的很關心你,他也覺得自己很愧對你,月弄寒,你知道嗎,我其實很羨慕你,因為你還有人可以去恨,有人可以去愛,無論是他也好,還是你父王也好,至少他們還好好的活著,你還能見到他們,所以你應該……”

月弄寒埋下了頭,握著筷子的手慢慢用力,凌汐池的目光落在那雙筷子上,那脆弱的筷子像是隨時都會被折斷。

可月弄寒并沒有,他的手漸漸的又松弛了下來,他沉默了很久,慢慢的將自己盤子里的餃子吃完,才抬頭看著她:“其實,我現在并不恨他。”

凌汐池的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

月弄寒緩緩道:“雖然他拋棄了我和我母親,可正因為如此,我遇到了一個對我無微不至的父王,況且我現在能活著,是因為他把雪舞耀陽的解藥給了我,那解藥是風魔老人苦心十年研制出來的,僅此一份,他告訴我他是我的父親,一開始我不相信這件事,直到我的傷好了以后,我回國向父王證實了這件事情,父王身為一國之君,高高在上的人,居然在我的面前流淚了,那時我才知道父王到底有多愛我的母親,有多愛我,那個時候,我是恨他的,恨他們,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

月弄寒的話音一轉:“可是,再怎么說,他們都是我爹娘!我的生命是他們給的,就算是他們親手殺了我,我又怎么能去怨怪呢?”

凌汐池默不作聲,埋頭喝著自己碗里的粥。

月弄寒看著她繼續道:“后來,我聽說你去了冥界,我拜別了父王便趕了過去,看到你的那一瞬間,那些恨對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你知道為什么嗎?”

凌汐池的手一顫,便聽月弄寒說:“因為,我想保護一個姑娘,我想讓所有的痛苦都遠離她,我想看著她開開心心的模樣。”

他的目光堅定執著,一字一句道:“恨是一把雙刃劍,傷人亦傷己,它會讓人痛苦,可我想帶給她的是幸福。”

凌汐池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收了盤子,起身便走:“我已經吃好了。”

月弄寒急忙站起來,拉住了她,他看著她手腕上的靈犀鐲,愣愣道:“我知道此時此刻很多話我不應該說。”

凌汐池低聲道:“那就別說。”

月弄寒苦笑道:“汐池,你知道嗎?人只要不死,就會變得貪心,就會想要更多,當初我送你這只靈犀鐲,我是希望你得到幸福,可現在,我希望你的幸福是我給你的。”

凌汐池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她的聲音有著深沉的痛楚,喃喃道:“我沒有資格得到幸福。”

月弄寒急道:“任何人都有資格得到幸福,我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說算了就能算了的,我知道你現在面臨著怎樣的折磨,我不想利用你的脆弱,那樣我會覺得自己很卑鄙,可是至少,你先不要拒絕我好嗎?”

他將她的手緊緊的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好嗎?”

他的掌心很暖,可她卻絲毫感受不到暖意,只因她的心已冷。

凌汐池望著天邊,輕聲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偷生來的這輩子不會屬于任何一個人,它甚至不屬于我自己。”

月弄寒仍是拉著她不放,凌汐池想了想,轉身面向他:“如果是你,你會恨我嗎?”

月弄寒不解的看著她。

凌汐池苦笑道:“如果你的親人朋友都因我的存在而死去,如果你的家園因我而毀滅,如果你的后人因我淪為奴隸,至今還在暗不見天日的地方飽受折磨,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你會恨我嗎?你會原諒我嗎?”

月弄寒臉色晦暗,埋頭道:“可那并不是你的錯。”

凌汐池嘆了一口氣:“我以前也覺得這不是我的錯,可是這次在冥界我才知道,有的人活著就是一種錯。”

月弄寒低沉著嗓音道:“活著本身并沒有對錯,我相信你從不曾有過害人之心,若很多事情的造成并不是你的本心,那錯就不在你,如果真的錯了,那也是命運的錯。”

凌汐池只覺得鼻頭一酸,忍不住咬緊了嘴唇。

她問:“如果就連你的親人也要殺你呢?”

月弄寒突然不說話了。

凌汐池笑笑:“你說我沒錯,你只是站在了我的角度,因為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將自己站在那些無辜受死的人那邊,你說不定也會恨不得殺了我。”

月弄寒嘆氣道:“你知道我不會的。”

凌汐池認真的看著他:“我知道你不會,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讓你走,因為我不想傷害你。”

月弄寒突然道:“唐姑娘說她的母親曾答應了你一件事還未完成,所以……那件事是什么?”

凌汐池咬咬牙,狠下心道:“這與你無關,你不要多管閑事。”

月弄寒道:“如果我非要管呢?”

凌汐池將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道:“多管閑事并不是一個好習慣,并且,很多的閑事不是你想管便能管的,月弄寒,你的父王并沒有對外宣布,你并非他的親生兒子是嗎?”

月弄寒的面色一沉,他知道她要說什么。

凌汐池繼續道:“所以,你對外的身份仍然是寒月國的三公子,那么你做任何事之前,首先考慮的應該是以你的身份,有些事到底應不應該去做。”

月弄寒仍是沒有說話。

凌汐池道:“因為我,整個無啟族已經滅亡了,所以我比你更清楚的知道,若是因為一己之私害那么多無辜的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那么你這一生注定會身陷在痛苦的深淵中,你身后是寒月國,你要為寒月國的子民設想。”

月弄寒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又問了一句:“唐寨主答應你的事是與對付瀧日國有關的?”

凌汐池不想隱瞞他,回道:“是,因為凌云寨便是當時參與對付無啟族的舜南唐家,寒戰天言而無信,無啟族滅族后,他便對舜南唐家下了手,現在凌云寨的人是當時幸存下來的人,他們對寒戰天的恨不亞于我,所以現在這個閑事你還要管嗎?”

月弄寒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立在那里沒有說話。

凌汐池看了他兩眼,也嘆了一口氣:“你聽我的,趁著他們還不知道你在凌云寨,趕緊離開這里吧。”

看著她轉身便要走,月弄寒在她身后突然道:“你可知,現在外面是何局勢?”

凌汐池腳步一頓,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唐漸依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手上又是拿了許多的米面肉菜等日常所需之物,看著凌汐池立在里面,她發出了一聲驚嘆,走進去一股腦的將手上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半是激動半是調侃的道:“喲,看來你這次是真的好了。”

她的笑容如陽光一般明媚,仿佛將整個廚房都照亮了起來。

凌汐池回想著之前的種種,那日在冥界,只有唐漸依為她仗義發言,當時她是唯一一個站在她這邊的人。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再一次來到這凌云寨的,可自從來到這凌云寨之后,唐漸依每日總會來看她幾次,甚至不厭其煩替她洗澡換衣服。

她一直以為凌云寨的人都是為仇恨而生的,因為她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可唐漸依不一樣,她灑脫直率又真誠,最重要的是她還有一種骨子里透出來的善良,她就像這亂世里的一縷自由自在的清風,又像冬去春來后山間盛放的杜鵑花那樣明麗活潑。

這樣的姑娘就像是熱情的火焰,總是很容易讓人感受到溫暖。

她由衷道:“謝謝你了,唐姑娘。”

唐漸依手一揮道:“你們怎么回事,不說謝謝就渾身不舒服是不是,以后不要再讓我聽到這兩個字了,我還是喜歡第一次單槍匹馬殺上凌云寨的那個你。”

凌汐池的腦海中不期然的浮現出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唇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

唐漸依看著她笑道:“你前兩天的樣子讓我忍不住想掐死你,還是那樣好,那才是少年該有的樣子。”

少年?凌汐池的心微微一顫,是啊,她還是個少年,可為何會有一種心已荒老的感覺。

唐漸依沒有注意到她心緒的變化,放下東西后,便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好了,我是來給你們送東西的,這些東西夠你們吃幾天了,這幾日寨里事務多,來了很多的武林人士,所以這段時間我都不能來看你們了。”

凌汐池好奇的問道:“寨里怎么了?”

唐漸依心直口快道:“還不是因為藏楓公子死了,藏楓山莊又毀于一旦,江湖上人人自危,加上我們凌云寨前段時間大敗了瀧日國的旭日金麟,所以近日有很多人來投奔我們。”

凌汐池整個人都僵住了,她呆立在那里,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連呼吸都有些窒了,記憶的片段像是被突然切斷,她的身體輕晃了兩下,茫茫白霧從四面而來,將她圍困在其中,她的眼前已看不見任何東西。

沒有絕望哭泣,沒有嘶聲吶喊,她就那樣呆呆的站在那里,卻讓人感覺到了深切的痛苦和絕望。

她恍惚著問:“你說誰死了?”

月弄寒臉色劇烈一變,唐漸依也驚覺自己失言,一時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凌汐池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連唐漸依也嚇了一跳。

她又問了一句:“你剛剛說誰死了。”

唐漸依尷尬的望著她身后的月弄寒,指了指凌汐池,支支吾吾道:“原來你沒有告訴她啊。”

凌汐池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手上在慢慢用力,像是在給自己勇氣,她又輕聲問了一句:“你剛剛說誰死了。”

唐漸依咬了咬嘴唇:“我以為你知道,是……是蕭藏楓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兩個字反復在她的腦海中回蕩著,最后演變成了絕望的吶喊。

凌汐池茫然不知身處何處,只覺得全身好冷,可她分不清是身太冷,還是心太冷。

耳畔響起了唐漸依的驚呼,一只手在用力的掰著她的手:“放手,放手,你弄痛我了。”

直到又有一只手點了她的脈門一下,她的手才無力的松開。

她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然后她踉蹌著朝門外走去,臉上甚至浮現出了一抹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笑,笑過之后,淚水無聲的滾落而出,她望著澄澈透明的天空,喃喃道:“原來你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