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繞凌風臺

第二百五十六章:暗夜里的光

蕭惜惟當即運功替懷中的少女調理了內息,直到感覺到少女體內那橫沖直撞的真氣慢慢平復下來,才冷眸看向了水閣:“你們越發放肆了!”

靈歌平靜的跪了下來,“末將有罪,甘愿認罰!”

蕭惜惟看向了一旁的音魄,問道:“為何要動手!”

音魄動了動嘴唇,正欲說話,靈歌搶先答道:“啟稟王上,末將與音魄正在切磋武藝,不小心誤傷了凌姑娘。”

音魄扭頭看了她一眼,冷漠的眼中盛滿了詫異,不明白她為何要替自己遮掩。

她是在同情她嗎?

可她不需要,夜衣笛手從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從她離開家族,闖蕩江湖的那一天起,她便發誓,她此生要做自己的主人,想愛便愛,想恨就恨,想殺就殺,世人若對不起她,那便與世人為敵又何妨。

她我行我素,獨來獨往,不屑與任何人為伍,做事沒有原則,全憑自己喜好,高興的時候可以救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不高興時老弱婦孺也照殺不誤。

直到她遇上了他。

那一年,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她被家族的人發現,引來了追殺,是他出手救了她。

那時的他只有十六歲,不大的年紀,可他出現在她視線里的那一刻,她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向她伸出了手,嘴角是一抹如同桃花一般妍麗的笑:“你功夫不錯,以后為我做事好嗎?”

少年清顏俊貌,目光清透,如春光伸展開來,鎖住了她的心,像一縷和煦的暖風,溫暖了她的全身。

看著他,她像是憶起了世間的所有美好。

從此以后,她的世界也只剩下了他。

她愿意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付出她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她不允許任何會威脅到他安全的人活在世上。

思及至此,她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我不用你替我遮掩,我就是要殺她。”

破塵和赤火面面相覷,他們沒有同音魄接觸過,只知她是從瀚海國回來的,是云隱的功臣。

靈歌垂著頭提醒她:“音魄,不要妄言。”

音魄不理會她的話,一瞬不瞬的看著面前一臉威儀的男子,說道:“因為我知道,如果不殺了她,你便會死,我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蕭惜惟的表情微微動容,隨即歸于平靜,他看向了破塵等人,吩咐道:“你們三人先退下。”

破塵赤火得令,隨即退了下去,臨走時,破塵上前將靈歌拉了起來,拉著她一起離開。

蕭惜惟的聲音在背后傳來:“靈歌身為將軍,目無軍紀,罔顧自己職責所在,公然在王宮重地與人廝斗,罰俸祿半年,回去面壁三日。”

靈歌嘴唇動了動,又看了站得筆直的音魄一眼,低聲說了句:“末將領命!”

縹無微微嘆了口氣,笑著看向了一臉冷肅的蕭惜惟,他倒要看看,這種情況下,他的寶貝師弟要怎么處理。

直到三人都離去了,蕭惜惟看向了音魄,問道:“剛才的話,你從哪里聽來的?”

音魄臉上的憤怒慢慢隱去,嘴角慢慢升起了一絲殘酷的冷笑,一張臉因為恨意微微扭曲起來。

“所以那是真的?”

蕭惜惟看了一臉懷中的少女,確認她已經徹底暈了過去,無法聽見他們的對話,才說道:“這與你無關,這樣的話,孤不想再聽見第二次。”

音魄不敢相信的看著他,眼中盛滿了被刺痛后的顏色。

初見時有多美,現在她的心就有多痛。

“你說你的事與我無關?”

她捏緊了手指,尖利的指甲劃破了手心,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流了出來。

過去的記憶在心中發燙,音魄抬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面前男子的目光。

男子的目光溫柔,可那溫柔不是給她的,而是給他懷中少女的。

她第一次在一個人的眼神中讀懂了什么叫做光明。

他從未給過她這樣的眼神。

那一刻,她的眼中全是茫然。

怎會如此,她尚且還記得那一年,她收到他的命令,要她替他懷中的少女嫁入瀚海國的時候,眼前的男子曾對她說,“等你回來,我們就可以真正的回家了,這天下很快會是我們的天下,你也會得到你所失去的一切。”

為什么等到她回來之后,這一切全都變了。

千頭萬緒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她開始絕望害怕,開始憤怒不甘。

陽光下,他懷中昏迷的少女面容恬靜,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純真,如夢境一般靜美,不被風塵所浸染。

她聽過她的事情,曾經她以為自己的過往是深陷在泥潭中,可那少女的經歷卻是更為痛苦絕望的沼澤,可為何,經歷過那些事情后,她看起來仍是這么的干凈無瑕,是那無盡黑暗中唯一一朵純白的花。

嫉妒的火焰在她心中熊熊燃燒。

蕭惜惟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下去吧,這次孤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

頓了頓,他又說道:“孤當初救你,并非是想讓你有不該有的非分之想,我們有過約定,你為孤做事,他日孤讓你親手報仇。”

他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劍,狠狠的刺進了她的心窩。

音魄抿緊了嘴唇,死死的捏著自己的手,掌心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縹無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想要勸她。

誰知,音魄的身形突然一動,她拔出笛中的劍,狠狠的朝他懷中的少女刺去。

那一劍凝聚了她全身的功力,雷霆萬鈞,勢不可擋。

一只瑩白修長的手伸了出來,在千鈞一發之際徒手抓住了她的劍。

年輕的君王看著她,臉上全是失望,語氣森冷萬分:“你太讓孤失望了。”

音魄的眸子一緊,慌忙想要撤劍。

男子用力一扭,劍尖應聲而斷,他手指拈著劍尖,反手便朝她揮了過去。

音魄不閃不避,沾了他的血的劍尖刺穿了她的肩膀,她死死的咬著嘴唇,伸手撫上了自己肩膀上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她的手掌。

縹無看著她通紅的眼眶,嘆了一聲,上前為她止血。

音魄毫不留情的推開了他。

她的表情絕望到快要哭泣,可是下一刻,她毫不在意的拭了拭自己手上的血跡,漆黑的瞳在陽光下呈現出淡淡的暗紅色,她低低的笑了兩聲,轉身踉蹌著離去。

蕭惜惟對縹無說道:“去看看。”

縹無哀哀道:“她現在需要的是靜一靜。”

寂寞的夜。

音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王宮的,夜已經黑盡了,四下無人,她孤身一人徜徉在長街上,眼前是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路太遠太黑,就像清遠的天涯盡頭,遠得仿佛就算有光,照在那里時都會覺得倦怠。

她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今晚的夜色如同她逃出慕家那一晚一樣深沉,讓人絕望,命運再一次拋棄了她。

她出身于古老而尊貴的慕家,慕家重血統,等級森嚴,就因為她是慕家家主酒后失德同婢女所生,哪怕她天賦再強,她也得不到族中的重視,在慕家大家長的眼中,她甚至連卑賤的婢女都不如。

他們一方面驚嘆于她的天賦,一方面又將她當做器皿培養,家族中有上百種音律之術,每一種都陰毒至極,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一旦入魔,體內便會產生奇毒,他們讓她同她的姐姐一起修煉,便是為了在姐姐走火入魔時,方便將毒及時轉移到她的身上。

哪怕她被那毒折磨到滿地打滾,全身生滿毒瘡,那些人也不會對她有絲毫的憐憫。

她像是個可有可無,隨時都可以被犧牲被丟棄的人。

她不該說是不是上天有眼,她竟然一次又一次的活了過來,所學會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她忍辱負重,終于伺機逃了出去,她暢快肆意的活著,變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可隨之而來的卻是無窮無盡的追殺。

直到她遇上了他以后,她以為自己終于獲得了光明,卻不曾想,她一直在黑暗中從未出去過。

她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夜寂寞而又無情。

黑暗成就了光明,可人們喜愛的仍舊還是光明,因為不懂黑暗,夜才會寂寞,才會……無情。

可她,正是那失去了光明的夜空嗎?

是不是因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所以渴望光明,他的出現,照亮了她的心,他是她的第一束陽光,可她忘記了,她需要陽光的同時,別人需要的也是陽光,她根本做不了那束陽光,她連自己都照不亮,又怎么能照亮別人呢?

她能做的,只有幫他,無論對錯,無條件的幫他,老老實實的呆在黑暗中,抱著一份遙遙無期的等待,等待著他倦了的時候,回到這黑暗中時,可以看見她的存在。

音魄幽幽的嘆了口氣。

夜色迷離,兩條鬼魅一般的影子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夜風刮過,帶來了一陣濃烈而又森冷的殺意。

她冷冷的看著面前的人影,手探上了腰間的笛子,這時,又有兩道人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后,一前一后的包圍住了她。

音魄冷笑了一聲,手中轉著笛子,嗤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慕家四鬼,怎么,你們還不死心,竟然找到這云隱國來了?”

四人手一揮,手中出現了四把一模一樣的彎刀,其中一人道:“二小姐,你離家多年,是該回去了。”

音魄道:“回去做什么?繼續當慕家的狗?”

另一人道:“那里始終是你的家,金窩銀窩總是比不上自己的狗窩。”

音魄手中的笛子一旋,以笛作劍,足尖一點,攻向了其中一人:“那好,我便先宰了你們這四條惡狗。”

她剛一靠近,那人手里的刀倏忽斬出,攔腰橫劈她的腰腹,她拿笛一擋,只聽“叮”一聲銳響,笛子與刀鋒交錯而過,她手中的笛完好無損,那人的刀已經斷做兩截。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閃,趁著那人手中的刀折斷之時,一掌印在了那人身上,將那人重重的擊飛了出去,在地上折騰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一人驚呼道:“好毒辣的掌力,二小姐這幾年武功jing進不少。”

音魄冷哼一聲,說道:“不毒辣怎么送你們上路。”

說罷,她腳尖一點,一躍而起,黑衣在夜風中飛舞,像一只黑色的蝶,她一動,另外三人也動了,三把彎刀直直朝她劈下,既迅疾又狠辣,刀風撕裂了長空。

一聲尖利的聲音從笛中發出,如厲鬼嚎叫,一時之間,四面八方似乎都是鬼哭狼嚎的聲音。

慕家三鬼心中駭然,心知這是慕家的催魂魔音憂怖咒,能使聽者陷入癲狂而死,如百鬼撓心,痛苦萬分。

他們只能捂住耳朵,急身后退,卻見音魄拾起了地上的斷刀,右手一轉,身形一個優雅的旋轉,她手中的斷刀脫手飛出,疾速的向其中一鬼射去,那人舉刀欲擋,卻感覺到斷刃上的力量似乎竟有千鈞之勢,手劇烈地一震,手中的彎刀脫手飛出。

音魄急速的掠了過去,伸手接住了那把刀,正欲揮向那人的脖子,又一聲笛音響起,一股無形的氣勁隨之波及過來,音魄提刀一擋,被那股氣勁沖擊著往后退了幾步。

那笛聲低沉緩慢,漸漸的蓋住了她的憂怖咒,音魄定睛一看,扔下了手中的刀,冷笑道:“你竟也來了?”

慕蓂牙邊吹笛子邊從長街的那頭走了過來,一曲終了,她才放下了手中的笛子,冷眸看向了眼前的黑衣少女,說道:“玄音,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你。”

音魄將笛子插在了腰間,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問道:“怎么,你們不是為了殺我而來?”

慕蓂牙搖了搖頭:“不是。”

音魄哦了一聲,轉身便走:“那恕我不奉陪了。”

“玄音,”慕蓂牙喚住了她:“我來了,你就別想走了,聽說你投靠了蕭惜惟,我需要你的幫助?”

音魄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慕家三鬼,眼中出現嘲諷之色,伸手指著自己:“你……讓我幫你?”

慕蓂牙點了點頭,眼神真誠。

“笑話,”音魄哼笑了一聲:“沒想到幾年不見,你竟然變傻了,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你會的,”慕蓂牙朝她走了兩步,眼神落在她的肩膀上:“因為你受了傷,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音魄掃視了他們一眼:“即便我受了傷,對付你們也綽綽有余。”

慕蓂牙垂眸,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若是如此,那就別怪我這個做姐姐的手下無情了。”

她急速的退了出去,慕家三鬼圍了上來,將音魄團團包圍,慕蓂牙舉起了手中的笛子,正要吹奏,突的,只聽得“嗤”的一聲,一條白練突然凌空擲至,來勢勁快無比,慕蓂牙猝不及防,握著笛子的手登時被白練擊中,垂了下去,一時半會兒舉不起來。

白練余勢未了,如靈蛇一般掃開了慕家三鬼,纏在了音魄的腰上,將她拉了出去。

音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在了一個白衣女人的身旁,只聽她道:“你們以多欺少,仗勢欺人未免也太過了。”

慕蓂牙正要說話,卻發現那白衣女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容色傾城的少女,她的眉頭一蹙,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說了聲:“我們走!”

待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那少女才說道:“心姨,你的凝煙紗越來越厲害了。”

音魄抿緊了唇,看了她們兩眼,心中一陣震驚,竟然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