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家族里的叔伯都攔著我,說一個死人……”
厲曉湖說到這里,紅了眼睛,他緊緊盯著顧清歡,卻又并非在看顧清歡,眼里盡是破碎的傷痛,他顫聲道“一個死人……何必要給她名分?反正……也沒用……”
“所以,你就妥協了?”顧清歡不為所動。
“是、是、是——”
厲曉湖接連說了三個“是”,然后歪頭哇的一聲干嘔出來,似乎是因為先前的宴會,并沒有吃什么東西,吐出來的都是酸水。
也許是嘔吐太痛苦,厲曉湖的眼淚糊了一臉,他抬起頭,嗚咽的說道“我娘親拿著刀子比在她的脖子上,威脅我要是敢在皇上面前說出這個真相,她就去死!所以……我妥協了,我妥協了……”
厲曉湖知道自己是個廢物。
從小就知道。
弟兄他們都會好好研究家族產業、生意,為這個家盡一份力。
他不行。
因為他的大哥,是家族里有名的天才,他從小就知道,他不用擔負什么責任,只需要安心的吃喝玩樂,將權利交給大哥就好。
父親、娘親,都有意放任他這般玩樂,生怕他跟大哥搶什么。
時間久了,厲曉湖都以為自己是個廢物了。
小時候,父親還會溺愛他,可等他長大一些,溺愛的眼神,慢慢變成了嫌惡,仿佛認為他這個兒子,配不上自己!
厲曉湖很不解,他做的一切,不都是父親希望的嗎?
為什么最后父親又對成了一灘爛泥的他如此失望、嫌棄?
好在娘親一直是愛著他的,不管誰罵他是廢物,不成器,娘親都很寵著他。
受人白眼的日子,厲曉湖一想到溫柔的娘親,就會安心。
直到……
他在白芷的提點下,將那能呈現文字的煙花制造出來。
成功的那天,厲曉湖興沖沖的去找白芷,興奮的他甚至忘了,他為了研究煙花,在深山里待了足足兩個月,都成了野人!
可他不在乎!
他實在是太高興了!
白芷的設想是對的,按照白芷的說法,他真的做出了能顯現文字的煙花,簡直是前無古人的壯舉!
在煙花世家長大的他,深深明白這代表了什么!
從小就被人當成廢物養的他,更明白這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他終于不再是那個欠了家族無數,只能默默遭受白眼的廢物了!
他也有回報家族的一天!以后誰也別想罵他,借著他諷刺他的父親、娘親還有大哥!
然而,當厲曉湖滿懷期待,沖到白芷家門口時,迎接他的,不是那個淡若青蓮,笑如桃花的女人,而是一片死寂。
路過的鄰居告訴他,白芷自殺了,在他回來的前一個月。
厲曉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家里人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又如往常那般笑話他。
厲曉湖朝他們大吼,將從山里帶回來的煙花,當場點燃,成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到今天,厲曉湖都記得,那些平日用鼻孔對他的叔伯,在看到那顯現文字的煙花后,是怎樣的震驚,甚至說不出半個字!
后來……后來,他甚至被只有在祭祖時才能見到面的老祖宗接見。
厲家人人都為他自豪,準備將這一成果,用到不久后的皇宮慶典。
屆時,所有人都會為“厲曉湖”這個名字而驕傲。
看著興奮的眾人,厲曉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甚至在氣氛最熱烈的時候,潑了那些人一瓢冷水,告訴他們,煙花并非他一個人的功勞,一切的開頭,都是一名叫做白芷的女人,他要在慶典煙花點燃時,將那個女人的名字,告知皇上。
聽到這話,所有人一默。
緊接著,他的父親問他,白芷是誰?
厲曉湖說,白芷是個住在湖邊的寡婦,一個月前自殺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悲傷。
然而,他那些叔伯,包括父親,卻笑了。
像是聽到了什么好消息。
那些人笑著對他說,既然如此,那就將白芷的名字劃掉吧,一個死人,何必在意?死人不需要名分,活人才要。
厲曉湖感覺冷極了,盡管那時已經初春,不再是寒冬,他仍舊覺得渾身冰涼,他想要沖出家門,到門口熱鬧的街上大喊,煙花是他和白芷一起做出來的!
然而,他沒能跑出門,他的母親攔在了他的前面。
平時只會對他笑的母親,滿臉猙獰的拿著一把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惡狠狠的說,他要是敢把白芷的事說出去,就死在他的面前!這煙花……與白芷什么的,無關!這煙花……是她兒子,厲曉湖,一個人制作出來的!
至此,一切塵埃落定。
厲曉湖可以無視那些對他冷眼的叔伯甚至父兄,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從小到大都對自己好的娘親血濺當場。
于是,皇宮慶典,“盛世太平”的煙花在皇宮上空點燃爆炸,所有人都為之震驚,繼而知道,煙花的制作者,是厲家厲曉湖。
僅此而已。
“白姑娘……白姑娘她啊……”
厲曉湖張了張口,哽咽的說道“她死的日子……是天還有些冷的時候,都沒來得及看今年初春開的花……”
他抬起頭,哭成了淚人。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白芷就是他的傷心處。
這些年,他白日里遛狗斗雞,夜晚爛醉如泥,喝的不省人事。
如若不然,他會睡不著。
清醒的時候,他總會想到白芷這個名字,如同咒語一般,一次又一次在他腦海中回響,讓他越來越清醒,無法入眠……
“算算日子,那時候我還在山里放煙花……要是我帶她一起進山就好了……要是她答應跟我一起去做煙花就好了……”
厲曉湖聲音嘶啞“她就能看到她說的,能顯現文字的煙花,也能看到初春時開的花……漫山遍野……女子不都是喜歡好看的東西嗎?那樣的美景,她一定會喜歡的……”
看著已經快說不出話的厲曉湖,顧清歡默然上前,伸手從厲曉湖懷中拿出了他的手帕,塞到他的手中。
“我……欠白芷姐姐一句話,可還沒等我還給她,她就死掉了,被人殺掉了。”
顧清歡看著厲曉湖,語氣是那么平靜,又那么冰冷,“思來想去,即便我對著她的墓碑說一千一萬次那句話,也沒什么用了,所以我準備做一點有用的事,你愿意幫我……不,應該說……你想要為白芷姐姐做點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