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鸞。
本該被顧清歡支走,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過平靜生活的紅鸞,出現在了這個是非之地,帶走了顧清歡的尸體。
那座島上,有一棟早就建好的房子。
還好……
在另一個世界里,你如我期待的那般,為自己而活。
顧清歡沒有說話,她覺得身體糟糕極了,又累又難受,嗓子干啞一片,說不出話來。
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似乎看出顧清歡的窘境,那人轉身離開了房間。
下一刻,房間外響起驚呼聲,接著知秋沖進屋內,看到睜著眼的顧清歡,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了下來,她泣不成聲:“小姐……謝天謝地!您可算是醒了!一個月了……您快把奴婢嚇死了!”w8.RG
“你若再不給你家小姐喂點水,吃點東西,將大夫叫來,你家小姐待會說不定真能將你嚇死。”
淡淡的聲音從后方響起。
知秋這才回神,看到顧清歡虛弱的模樣,知道自己激動之下,忽略了顧清歡糟糕的情況,她連忙道:“小姐,奴婢給您倒水!”
說著,知秋抬高了聲音:“阿秀!快去叫大夫來!通知石夏準備一些粥!”
一開始雖慌亂了些,知秋很快鎮定下來,服侍顧清歡。
過了一會,顧清歡恢復了些力氣,寧兮也到了惜歡院。
寧兮在門口看到那熟悉的人影時,行禮道:“言公子。”
“寧先生無須多禮。”
言昭道:“顧小姐已經醒來了。”
寧兮聞言,明白了什么。
言昭這是在提醒他,別做虛禮,趕緊去給顧清歡做診斷呢!
“我這就去看看。”
寧兮沒有點破年輕人的小心思,立刻進了顧清歡的屋子。
顧清歡見寧兮到了,微微點頭,打著招呼:“寧先生。”
寧兮見顧清歡那張瘦得快凹陷的小臉,有些心疼的說道:“顧小姐,你這……”
說著,寧兮為顧清歡把脈。
他道:“你先前勞心傷神,又受了大刺激,氣血逆脈攻心,若不是你父親領著兵馬將我帶入宮中,再晚一步你就沒治了。”
顧清歡能醒來,已經是大幸中的大幸。
現在雖虛弱了些,好在平安無事。
寧兮松了口氣,又叫來知秋,吩咐知秋記下藥方去抓藥,給顧清歡補補身體。
“另外——”
寧兮又道:“你的腿,我已經為你接上了,你這一整月都躺在床上,還好有你家丫鬟每日幫你按摩,恢復的還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你可要多注意一些。”
顧清歡只是點頭,沒有說話。
醒來后,她雖吃喝一些,恢復精神,可大體上還是十分疲憊,昏昏欲睡。
寧兮見此,便讓顧清歡好好睡一覺,多休息。
接著,寧兮才離開了。
顧清歡卻沒有立刻睡下,只是盯著門外。
言昭從外頭走了進來,似乎并不意外顧清歡醒著等他。
“紅鸞……”顧清歡開了個頭。
“尸體找到了。”
言昭接了下面顧清歡想問的話,“沒有人折磨過她,她離開的很平靜。”
顧清歡默然。
“你家里人已經將她好好安葬了,等你身體好一些,可以去看看。”言昭又道。
顧清歡“嗯”了一聲。
“至于衛國公余孽……”
說到這里,言昭語氣有些復雜,“知月曾在堂上提到的‘貴人’,你知道那人的存在嗎?”
“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人。”
顧清歡聞言,打起了一些精神,她問道:“那人跑了?”
“不,那人和衛國公余孽一樣,被我們擒拿。”言昭說道。
顧清歡問道:“他是誰?”
言昭沉默了一會,才道:“六皇子。”
“怎么可能!”
顧清歡震驚,六皇子?!
那個身體抱恙,虛弱不堪的六皇子司修臨?!
“他怎么會……”
顧清歡不敢相信,可又覺得言昭說的是對的。
聯想到前世,大皇子司修澤被二皇子司修遠害死,六皇子司修臨打著為大哥報仇的旗幟,接下了司修澤遺留下的勢力,與言昭結盟,名正言順加入奪嫡之戰……
表面上看,似乎一切沒什么問題。
可細想之下,又讓顧清歡心中一片發寒。
“六皇子……到底為什么?”顧清歡想不通。
一無所有的司修臨,到底是怎么幫助衛國公余孽的?
“司修臨的病都是偽裝的,幫他的人是太醫院的一名太醫,也是衛國公余孽。”
言昭道:“那太醫看出六皇子從小不甘于做大皇子的陪襯,養晦韜光靜待時機,便假裝被六皇子收買,配合六皇子的行動,可誰也沒料到,當初宮中大亂,衛國公沒能將那份重要的名單交由自己的嫡系,甚至沒有將名單帶出去,而是藏到了皇宮的某處……”
“六皇子找到了那份名單?”顧清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若不是她的重生,六皇子的際遇,簡直可以說……
是老天爺在幫他的忙啊!
“是。”
言昭點頭,“六皇子無意間找到那份名單后,知曉幫助自己的太醫也是衛國公余孽,便拿著名單上那太醫的弱點對太醫威逼利誘,將太醫收為己用,接著通過太醫聯系其他余孽同黨,布置了這一場大局,本想慢慢除掉二皇子與大皇子,可沒想到的是……”
言昭看向顧清歡。
顧清歡知道他的意思。
機關算盡的六皇子與衛國公余孽大概也沒想到,會有自己這么一個變數的存在,打亂了他們的機會。
再加上玉公公對衛國公太過忠心,最后一時沒忍住,為了帶衛子悅的尸骨離開,不惜重傷皇帝,將本就混亂不堪的局面徹底攪得七零八落!
六皇子也不得不提前發動宮變,才有了后來的事。
“可惜,六皇子大概也猜不到,皇上這些年來一直警惕名單勢力,于是早早做下了布置。”
言昭道:“皇上那時雖昏迷,但他留下了后手。”
“大皇子?”顧清歡明白了什么,心情有些復雜。
萬萬沒想到,當年奪嫡之戰最早被淘汰的大皇子,卻是皇帝最疼愛、信任的那個兒子。
“嗯。”
言昭道:“這次之所以能如此順利,皆是因為大皇子接管皇上留下的布置,對叛黨一網打盡,如今大皇子已經拿到了名單,皇上也醒來,開始最后的清算了。”
大局已定。
顧清歡心中最后的不安消散無蹤,她道:“看來……此事已了。”
言昭看著仿佛了卻一樁心愿的顧清歡,不知怎么,心中涌起不安。
“我困了。”顧清歡本就疲憊,與言昭說了這么多話,也撐不下去了。
言昭本想再問她什么,見此只能作罷,他點頭:“好好休息。”
說著,言昭也沒有過多逗留,離開了顧清歡的房間。
顧清歡躺在床上,眼神放空,似乎在想什么事。
過了一會,她閉上眼,進入夢鄉。
時間又過兩月。
天氣逐漸再不似先前那般炎熱,逐漸變得涼爽。
顧清歡的腿也好了,開始下地走路,盡管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但過了半月后,她也適應了。
顧家人見顧清歡逐漸好轉,一家子七上八下吊著的心,也都放下了,永安侯府也恢復了往常的和樂。
休養期間,言錦與楚萱也時常來看她。
最近這對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似乎有了新的話題,開始了互相擠兌的戲碼。
顧清歡在旁邊聽著,時常想抓一把瓜子看戲。
言錦與楚萱之所以如此,事情還得從三個月前的宮變說起。
衛國公勢力不僅發動宮變,他們在宮外也有人,對一些想要入宮救援的貴族下手。
只是,衛國公余孽人手不多,不敢正面相抗,便走了歪門邪道,趁那些貴族帶兵出門之際,潛入府中將他們的妻女捉拿當人質。
這一驚變很快被官府的人發現,順天府派人穩住局面,作為捕快的年載舟也加入救援,好巧不巧,年載舟救下了楚萱。
其實,年載舟并不想參與宮外救援,他聽說顧清歡在宮里不明生死后,一直想進宮。
只是,年載舟救下楚萱時,楚萱在危急時刻幫他擋了一劍,手臂受了傷。
年載舟便要帶著她去醫館。
楚萱氣得踹他,讓他滾去宮里救顧清歡。
先前的混亂中,楚萱也知道自己的好友身陷囫圇,急得不行。
恰好年載舟也想救顧清歡,楚萱怎么會攔他?
可這次,年載舟就像吃錯了藥,不去救顧清歡,硬要拉她去醫館,兩人邊吵邊罵邊去醫館。
最后年載舟也沒有進宮,一直陪在楚萱身邊。
顧清歡從宮里被送回永安侯府后,年載舟也沒有上門,只是準備了一份禮物送到侯府,還將此事特地告知給楚萱。
楚萱還覺得莫名其妙,沒事跟她說這個做什么?
沒過幾天,因為兇名在外無人敢上門的楚萱被人上門提親了。
不是別人,正是年載舟。
“我哪知道他會給我提親?要不是我爹娘每天嘮叨,我才不同意這門親事!”
楚萱是這么形容她的心情的。
“萱萱被年二哥提親后,那幾日一直恍恍惚惚,跟我在一起時也忘了看最喜歡的話本,總是忽然傻笑,一開始我還被她嚇到,讓她去醫館看看,后來才知某人只是春心萌動罷了。”
言錦是這么跟顧清歡說的。
被言錦這么一擠兌,楚萱哪里能忍?
她轉頭就把言錦也定親的消息告訴了顧清歡。
與言錦定親的不是別人,正是大皇子,司修澤。
顧清歡早就聽聞靖國公府要與大皇子聯姻,倒也不意外。
只是,楚萱卻告訴了她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原來,當初言錦被言昭支去歸寧寺,是大皇子想要見一見她。
還好顧清歡救了言錦,不然……
楚萱說到這里時,也是一臉復雜。
更讓她心情復雜的是,這些事正是大皇子向言錦坦白的。
“大皇子將此事告知于我后,將選擇權交給了我。”
言錦沒有楚萱那般口是心非,提到這種事時,反倒十分坦蕩,“他說,我若是介意此事,他會向我父親提議,聯姻之事作罷,若是我不介意,愿意給他機會,他會對我好,讓我心甘情愿做他的皇子妃,我選擇了后者。”
“你向來不喜束縛,過去是因為身體所致,不得不養在深閨,無法去外面看看,如今寧先生已經將你的身體調養好大半,再過幾月便能與常人無異,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若你答應大皇子做皇子妃,你將會再次給自己套上束縛。”
顧清歡聽后,認真對言錦說道:“你可有想過這些?”
“自然是想過。”
言錦點頭,“我只是覺得……如果是他的話,或許不會讓我失望,即便我待在那深宮高墻中,他也會讓我高興,如他所說的那般,我是心甘情愿做出這樣的選擇。”
顧清歡聞言,不再多說什么。
言錦雖看著柔弱,實際上十分有主見,她決定好的事,一定是她愿意的,且能接受的。
只是,顧清歡也憂慮心性自由的言錦,是否能受得了未來數十年待在深宮的無聊日子。
直至第二日,楚萱悄悄跟她說,其實大皇子承諾言錦,無論以后多忙碌,都會帶著言錦離開宮中,偷偷去外頭游玩。
顧清歡便知道,她的擔憂是多余的。
人家小兩口比她想的有情趣多了。
斷腿徹底痊愈后,顧清歡習慣下地走路,逐漸恢復平常,身體雖還有些虛弱,可有寧兮的治療,她的康復速度很快。
沒有久等,顧清歡在第一時間去了紅鸞的墓前。
顧家人對紅鸞很好,修葺的墓地很是用心。
可再用心,也無法掩蓋紅鸞已死的遺憾。
盡管在三個月前就知道紅鸞的結局,可當來到紅鸞的墓碑前,看到上頭刻的紅鸞的名字,顧清歡仍是紅了眼。
那一日,她在紅鸞的墓前從日出待到了日落。
知秋想要勸她吃喝一些,保重身體,可看顧清歡不言不語的模樣,最終只能放棄。
入夜時,顧清歡才仿佛從神游天外的狀態恢復。
知秋攙扶顧清歡從地上站起,顧清歡已經沒了力氣。
好在知秋來時帶了輪椅,顧清歡這些日子康復時,偶爾會因為不習慣摔倒,為防意外,知秋才將這個帶來,想不到此刻派上用場。
推著顧清歡回去的路上,她們遇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寧兮。
“這么晚了,寧先生來看白芷姐姐嗎?”顧清歡問道。
寧兮提著一些茶點小菜,點頭道:“這些日子太過忙碌,只有這種時候,才能來看一看芷兒。”
三個月前的宮變,寧兮被顧以賢帶進宮中救顧清歡,同時也救了危在旦夕的皇帝。
皇帝醒來后,對寧兮進行封賞。
寧兮雖婉拒了官位爵位,卻拒不了皇帝給他的榮耀。
帝都內找他的人越來越多。
寧兮并未拒絕,尤其是那些尚在大好年華的病人,他總會在第一時間上門醫治。
顧清歡知道,寧兮經歷喪女之痛后,并不希望其他人與他經歷同樣的痛苦。
醫者仁心。
“先前一直忘了說。”
寧兮要與顧清歡分別時,想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籃子,對顧清歡作揖到底,“多謝顧小姐為芷兒伸冤正名。”
顧清歡沒有去攔寧兮,她知道,若不讓寧兮做他想做的事,他會一直記掛此事。
“應該的。”顧清歡對寧兮輕輕笑了笑,“制冰也好,煙花也好,制鹽也好……都是白芷姐姐的功勞,我所做的,只是向他人闡述這一事實罷了。”
頓了頓,顧清歡認真對寧兮說道:“寧先生,我曾聽白芷姐姐說過一句話,我想……或許你也該聽一聽。”
寧兮一怔,道:“顧小姐請說。”
“白芷姐姐說,人會經歷兩次死亡,一次是她死掉的時候,另一次是她被所有人遺忘的時候,當所有人忘掉她后,便是她真正的死亡。”
顧清歡輕聲說道:“寧先生,您還記著白芷姐姐,我也記著白芷姐姐,如今她的功績被全天下的人知曉,甚至被載入史冊,流傳后世……她將會永遠被人記著。”
寧兮聞言,怔怔許久,不知不覺中,老淚縱橫。
又一次的,他對顧清歡作揖到底,比起先前更加莊重、認真:“顧小姐,真的……多謝。”
“不謝。”
顧清歡淡淡一笑:“我說了,這都是白芷姐姐說的。”
寧兮聞言,會心一笑,繼而再次怔怔出神,似乎在想著什么
顧清歡不再打擾他,小聲讓知秋推著她離開了。
又過一月,天氣已經有些寒冷。
顧清歡已經恢復完全。
就在顧家人徹底放心時,顧清歡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卻又無法拒絕的決定。
“我要周游大璋山河。”
全家人都在的飯桌上,顧清歡鄭重對家人宣布了此事,“明年初春,我便要出發。”
“乖寶!”顧何氏嚇得驚叫出聲,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妹妹,你的身體還未痊愈。”顧景行皺眉,認真說道,全然忘了剛才他還說過顧清歡的身體痊愈的話。
“為什么?”
顧以賢不愧是一家之主,三人中唯一還算鎮定的。
顧清歡卻看到顧以賢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顧以賢假裝無事發生,忽略了地上的筷子。
“我想去看看。”
顧清歡對各懷心事的家人說道:“過去十幾年,我因各種事,困于帝都這方寸之地,差點一輩子都留在此處,不曾見過外頭的大好山河,所以……我想去看看。”
聽到那句“差點一輩子都留在此處”,原本還想反對顧清歡的顧家人,瞬間沉默了。
他們都想到了顧清歡為了顧家,在三司會審上與諸位大人對峙的場景,還有顧清歡為了第一時間通知言昭大皇子等人,不惜冒險回到宮里,差點救不回來的事。
他們的乖寶、妹妹、女兒,說的沒錯。
差一點,顧清歡就要將一生都葬在了帝都這方寸之地。
只是想一想,就覺得揪心不已。
“既然如此……”
顧以賢少有在顧清歡面前嘆息,“那就去看看吧,只要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顧清歡差點就死了,什么未來都沒了。
每每想到此處,顧以賢便覺得自己太對不起女兒,愧對死前讓他好好照顧女兒的妻子。
如今,顧清歡死里逃生,平安無事。
顧以賢不求其它,只求女兒余生安寧和樂。
若是顧清歡想去外頭看看,那便讓她去。
顧何氏與顧景行最終也沒有反對。
他們與顧以賢想的一樣,顧清歡想去,便讓她去。
顧清歡沒有意外家人的同意。
因為,這是最愛她的家人們。
初春便要走,雖然還有數月時間,顧清歡卻覺得十分緊迫。
她不僅要在寧兮的督促下,將最后的康復做好,還要安撫自己的好友,與她們一一道別。
除此之外,她要準備出行所用之物,規劃周游大璋的路線。
整個冬日,都十分忙碌。
一直到冬末,顧清歡才準備好了一切,只等初春便可出發。
離出行的日子沒剩多久,顧清歡去了一趟
言錦看到她,高興之余,又有些傷感。
“清歡,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顧清歡還沒走,言錦就盼著她回來了,“我可不想大婚之日,無人相陪。”
一旁,楚萱白了言錦一眼,沒說話——
這小妮子,為了留下顧清歡,真是什么話都說得出口!
倒是考慮一下旁邊的自己啊!
顧清歡笑了笑,說道:“你的婚禮還有兩年時間,我會趕在那之前回來的,游玩途中,每到一個地方,我會給你們寫信,為你們講述那兒的風土人情……你們不是很喜歡看話本上描述的江湖山河么?我去幫你們看一看。”
見顧清歡去意已決,言錦與楚萱知道是留不住她了。
事實上,從顧清歡決定好要離開的時候,她們就知道,顧清歡似乎早就做好了這一決定,既然如此,誰也攔不住顧清歡。
在靖國公府待到了快入夜,楚萱有事提前回去了,顧清歡見時間不早,也告辭離開。
言錦依依不舍,將顧清歡送到院子門口,本想將她送到大門,顧清歡卻不知因何理由,將她攔住了。
言錦只得作罷,目送顧清歡離開。
走遠后,顧清歡并未直接離開靖國公府,而是帶著知秋,到了靖國公府的另一個院子。
“顧小姐?”
院子門口,杜小廝看到顧清歡,十分意外,“您怎么來了?是來找公子的嗎?”
自打顧清歡醒來后,言昭事務繁忙,鮮少露面,尤其是入冬后,更是沒有與顧清歡見上一面。
顧清歡也似乎因為很忙,沒有來找言昭。
這還是兩人進入冬日后的第一次會面。
“嗯。”
顧清歡對杜小廝點點頭,“你家公子在么?”
“在的。”
杜小廝道:“小的這就去給公子通報一聲。”
說著,杜小廝便進了院子里。
顧清歡等了一會,杜小廝從里邊出來,眼神閃躲,似乎不敢看顧清歡。
“那個……顧小姐。”
杜小廝低著頭,歉意的說道:“我家公子還在忙,恐怕……不能見您了。”
顧清歡聞言,微微一默。
很快,她開口:“無礙,正事要緊。”
“顧小姐理解就好。”
杜小廝很不好意思,他沒料到言昭連書房大門都沒出,直接拒絕了與顧清歡的見面。
他以為,憑自己公子與顧小姐過命的交情,怎么也不會連面都不見。
更何況,過去自家公子就算在忙,只要顧小姐上門,無論如何都會見一面。
如今倒是不一樣了。
“顧小姐。”
杜小廝見顧清歡要走,下意識叫住了她。
“嗯?”顧清歡腳步一頓,轉頭去看杜小廝。
杜小廝道:“聽聞顧小姐初春就要離開帝都了?”
“嗯。”顧清歡點了點頭,“我準備到處看看。”
“顧小姐打算何時回來?”杜小廝又問道。
“錦兒與萱萱大婚之日,我會回來看看。”
顧清歡道:“其它時候……若無重要之事,我大約是不回來了。”
“這樣嗎……”杜小廝聞言,語氣復雜,他還是第一次見顧小姐這樣瀟灑的女子呢!
其她女子哪個不是乖乖待在家中,嫁人后待在夫君家里?
顧小姐卻好似半點嫁人為婦的打算都沒有,自由瀟灑得很!
杜小廝卻沒有想批判顧清歡的意思,只覺得顧清歡這樣做厲害極了!
“沒其它的話了?”
顧清歡的聲音忽然想起,打斷杜小廝的思考。
杜小廝回過神,連忙搖頭:“沒了。”
話音剛落,杜小廝忽見顧清歡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轉瞬便恢復平常,快得杜小廝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接著,顧清歡道別離開了
知秋與她一同坐進馬車里。
只是,馬車還沒行駛一會,顧清歡忽道:“停車。”
知秋不明所以,但還是吩咐馬車停下。
這時,顧清歡下了馬車。
知秋跟著她下來,這才發現馬車連靖國公府所在的大街都沒走出去,恰好停在了街尾。
顧清歡站在街尾,朝某處看去。
知秋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已經有些模糊的靖國公府大門,知秋有些不明白,小姐到底是在看什么,又是為什么看。
入冬后,小姐一直在準備出游的事,看起來忙碌,卻又好像懷著其它的心事。
知秋跟了顧清歡這么多年,還是能敏銳察覺這些不同。
只是,她并不清楚,小姐的心事到底是什么。
顧清歡在街尾站了一會,也看了許久的
最后,她收回視線,對知秋道:“回去吧。”
說完,顧清歡上了馬車,一路上不再說什么。
杜小廝送走了顧清歡后,忍不住又到了言昭的書房門前,低聲道:“公子,顧小姐走了。”
“嗯。”
許久之后,書房內才響起言昭的聲音。
杜小廝聽到這有些敷衍的聲音,心中莫名失望,他只覺得自家公子最近太沉迷公務,都沒人情味了!
與此同時,書房內。
寬大的書案上,擺著如山高的折子。
言昭被書海淹沒,頭也不抬,翻閱一份又一份的折子,時不時落筆寫下批注。
他拿筆的手指指節泛紅,有些腫,似乎最近操勞過度導致,他好似不知疼痛,寫下一字又一語。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漆黑如墨。
言昭這才微微抬頭,他瞇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數不清的公務案子,抬起有些紅腫的手指,稍稍比劃了一下。
“還有……這些。”
言昭喃喃,又一次低頭,提筆批注,不知疲憊。
很快,便是初春。
顧清歡選在了春暖花開的日子出發。
臨行前,她與言錦楚萱道別,去過紅鸞與白芷的墓前,在她們的墓前各種了一叢花,等她下次回來,或許這片地方會開滿了野花。
做完一切離別的準備,很快迎來了顧清歡出發的日子。
顧何氏拉著顧清歡的手,紅著眼依依不舍,卻沒說想顧清歡留下的話。
顧以賢、顧景行也告假在家,特意送顧清歡。
顧清歡不想他們一送再送,這樣的話,怕是送到城外,家人都會跟著,于是在侯府門口,顧清歡就嚴禁他們再跟著自己了。
她坐上馬車后,知秋吩咐馬夫趕車。
顧清歡在車內聽到了顧何氏的聲音,掀開車簾,對紅著眼向她道別的顧何氏輕輕擺手,笑著離開了家人的視野。
直至什么也看不見了,顧清歡才放下車簾。
這時,知秋向她遞來了一條手帕。
顧清歡回過神,抬手指尖觸碰到臉頰,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真要舍不得,為何不讓老夫人他們多送一送呢?”
知秋忍不住說道:“小姐這一走,說不定一兩年都不回來了……”
顧清歡拿著手帕將眼淚擦拭干凈,慢慢收斂波動的情緒,對知秋說道:“越送,就越舍不得。”
知秋也明白,小姐說的是對的,只是看小姐微紅的眼角,又有些心疼。
“小姐……為什么想去外頭看看?”知秋問道。
“你難道不想嗎?”顧清歡反問。
知秋一怔,隨即老老實實點頭:“奴婢……當然想了,奴婢還沒離開過帝都五十里地呢。”
“我也是。”
顧清歡靠在軟墊上,輕聲道:“我已經在帝都待了十多年,若不趁著年輕去外頭多看看,見過去從未見過的風景,去與那些或許不曾有機會相遇的人見面,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前世,她在帝都內經歷紛爭,白日勾心斗角,入夜也不得安寧,從身子,到心,都困在了那圍城之中。
直至死后,紅鸞帶著她離開帝都,漂流海上。
看著寬闊的海域,顧清歡想起她曾想過的,等一切結束后,就去外面看看的念頭。
這一想,便再也止不住了。
盡管她在帝都內有太多牽掛,可人只活一世,她足夠幸運,才有了重來的機會。
既然如此,不如去過與上輩子不同的生活。
去做她沒做過的事,去見她沒有見過的人。
顧清歡對此充滿了期待。
算著時間,顧清歡感覺馬車到了城外,便掀起車簾。
馬車行駛的速度,比她想的要快,她已經到了帝都郊外,看著遼闊的田野,顧清歡只覺心曠神怡。
這時候,顧清歡忽然聽到了馬蹄聲,從遠到近,迅速馳來。
她下意識朝那個方向看去,就見一匹黑色的駿馬乘風而來。
馬上之人,一襲白袍如云。
顧清歡有些恍然,怔怔看著那人快馬趕來,又在快要靠近之際,放緩了速度,來到馬車邊,與她并行。
兩人對上視線。
“你怎么……來了?”顧清歡怔怔,直至現在都沒能回神。
言昭……
得知自己要離開帝都,數月不愿見自己的言昭,居然出現在了這里。
顧清歡暗暗掐了自己的腿。
很疼。
“不是夢。”
這時,言昭的聲音響起。
顧清歡回神,詫異的看著言昭,這男人何事會讀心術了?
言昭定定看著她,沒有說話。
顧清歡忽然察覺,數月不見,言昭比先前憔悴了許多,面容消瘦不說,眼底還有血絲,眼下的青影讓人無法忽視。
“你怎么了?”顧清歡忍不住問道,“這才……數月不見,你怎么如此憔悴?”
言昭聞言,微微一默,繼而又道:“皇上給我封了官位,我剛接下這位置還沒三個月,就要卸任,皇上不想放我走,于是給我留下了許多事,說若我能將事情都處理了,便讓我離開。”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做皇上交給我的事。”
言昭道:“做完了一堆,皇上便又給我一堆……直至昨晚,我才將所有事情處理完畢。”
顧清歡愣住。
他竟然……
顧清歡收緊放在窗邊的手指,她緊緊盯著言昭,忽道:“那你……為何要來這里?”
“因為……很巧。”
言昭直直看著顧清歡,沒有避開顧清歡的視線。
這時,顧清歡又聽到了馬蹄聲,余光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杜小廝正趕著馬車靠近。
不等她反應,言昭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
“顧清歡,我也要周游大璋的山河美景。”
言昭看著顧清歡,微微笑了,那笑意入了他的眼,進了顧清歡的心。
“我們……順路。”
接著,顧清歡醒了。
睜開眼時,顧清歡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衣角。
那個剛要離開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忽然頓住腳步,轉身朝床上的顧清歡看來,快步走到床邊,全無平時的淡然風范。
他盯著顧清歡,與顧清歡對視了許久,面上的異樣才褪去,恢復往常的冷靜。
“醒了?”他開口。
僅剩一口氣的司修遠費力將桌上的茶杯揮到地上。
然而,破門而入的不是他的侍衛,而是……
很長、很長的夢。
顧清歡做了一個夢。
不同于她只為紅鸞考慮后路,紅鸞想到的,卻是她們結束所有事情后,與世無爭的安寧生活。
海島上的日出日落很美,星空也比帝都的要漂亮。
顧清歡看著紅鸞過著安寧的生活,一股酸澀之意從胸口涌起。
紅鸞將她的骨灰埋在了院子里,一棵梅樹下,接著在海島上定居。
顧清歡這才知道,紅鸞早早準備好了一條退路。
顧清歡看著紅鸞與追兵廝殺爭斗,終于有一些喘息余地時,紅鸞將她的尸體火葬,帶著她的骨灰,買下一艘船去了海上。
一路漂泊,顧清歡看了不知多少次日升日落,紅鸞終于將船停在了一座小島上。
一條,她們的退路。
她夢見了前世她死后的事。
那時,她捅死了司修遠后,咬破毒丸自殺。
離開的路上并不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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