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時節

第八十章 黑心郎中的下場(兩章合一)

江平和蔡安緬懷那一去不復返的青蔥歲月,趙時晴卻忽然躺了下去,蕭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小姑娘雙目微翕,神情平靜,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動,陽光透過密匝的竹葉,斑駁光影在她的臉上浮動流淌。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趙時晴重又睜開眼睛,入目是竹葉織就的青色屏障,她坐起身來,沖著蕭真緩緩搖頭:“我想不起來了。”

小姑娘聲音清甜中透著絲絲傷感,江平和蔡安這兩個風里來雨里去的粗漢子,一下子竟然有些手足無措,救命,哄小姑娘這種事還是蕭駙馬最拿手,他們這些粗人哪里懂啊。

江平忙道:“二小姐別著急,小的知道那個郎中住在哪里,到了那里,您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蔡安也道:“對對對,當時您受了傷,一直在哭,后來哭著哭著就昏死過去,想不起來也很正常。”

趙時晴吸吸鼻子:“有勞兩位大哥,還請你們帶路。”

四人走出竹林,翻身上馬,繼續前行。

趙時晴騎馬從甄五多身邊經過,見這胖老頭正直勾勾地看著她,趙時晴不明所以,笑著打招呼:“甄老伯好。”

直到趙時晴從他身邊走過去,甄五多還在盯著她的背影看。

蕭真一掌拍在甄五多的手臂上,甄五多嚇了一跳,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

“你干什么?人嚇人能嚇死人的。”甄五多捂著胸口,嚇死他老人家了。

蕭真冷聲質問:“你盯著人家小女娃看什么?為老不尊!”

如果是其他老頭也就罷了,可是甄五多臭名昭著,這就是一個好色之徒。

甄五多連忙為自己解釋:“什么為老不尊啊,我比那戲臺上的竇娥還要冤,我就是覺得這小女娃長得像一個人,越看越像。”

蕭真冷笑:“是,她長得像你,你已經說過一遍了,可是除了你自己,沒人這樣覺得。”

甄五多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錯了錯了,她不但像我,也像玉竹,你知道玉竹是誰嗎?就是你娘,是我那獨一無二的拜過堂成過親的妻子。”

蕭真:“若是在大街上,你指著一個小姑娘,說人家長得像你老婆,你猜會怎么樣?”

甄五多不解,虛心發問:“會怎么樣?”

蕭真:“打一頓再送官,登徒子!”

甄五多摸摸自己的老臉,挨打還要送去見官,還要被罵登徒子,聽上去好像挺丟人。

“我的兒,阿爹沒有騙你,那小女娃真的像你娘。”他小聲說道,生怕被別人聽到。

蕭真:“哪里像?別說是眼睛啊,眼睛已經說過了,你說像你。”

甄五多忙道:“不是眼睛,也不是鼻子和嘴巴,唉,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像,很像,可又說不出具體是哪里像,對了,這叫感覺,就是我一感覺就感覺出來了,你懂嗎?”

蕭真搖頭:“不懂。”

甄五多:“這樣淺顯的事,你怎會不懂?”

蕭真:“確實不懂。”

甄五多嘆氣,好大兒哪里都好,就這點不好,嚴肅古板不會變通,明明只有十八歲,卻比他這六十九歲的還要古板。

相對于相似度極高的竹林,村莊便好找多了。

一個時辰后,他們便來到了一個村子。

江平和蔡安輕車熟路來到一個院子外面,敲響院門,開門的是個老蒼頭。

江平問道:“請問,可是有位郎中住在這里?”

老蒼頭沒好氣地說道:“不是不是,什么郎中,這里沒有。”

江平和蔡安面面相覷,他們全都確定,這里就是那個郎中的家。

雖然帶那小女娃進去的人不是他們二人,可是當時他們就在外面,如果只有一個人記錯也就罷了,可不但他們兩個人全都記得,那個郎中的家就在這里,就連蕭真也有印象。

江平從懷里摸出十幾個銅錢,塞到老蒼頭手里:“老人家,我們早年來過你們村,請住在這里的郎中治過病,現在又從這里路過,便想登門感謝,卻沒想到他已經搬走了,不知老人家可否知道他們一家搬去何處了?”

村里和城里不一樣,城里若是搬走了,與鄰居多半也就從此斷了聯系,但是村子里大多沾親帶故,故土難離,所謂搬家,也就是從村子東頭搬到西頭。

收了銅錢,老蒼頭的臉色好多了,煞有介事的四下看看,壓低聲音說道:“聽口音你們是外鄉人吧,難怪你們不知道,我實話和你們說,那郎中被人打死了,他的妻兒也在村里住不下去了,把房子賣給我們家,就去投奔娘家了。”

江平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那個郎中為何會被人打死?”

老蒼頭說道:“他可缺了大德了,村里老孫家三代單傳,好不容易才得了這么一個大金孫,當眼珠子一樣,那孩子淘氣,從樹上摔下來,把腿摔斷了,落下殘疾,走路有點瘸,但是這也不影響傳宗結代,是不是?

可那郎中缺德啊,他把那孩子騙到家里,迷暈后給賣了!

咱們這片有個王拐子,那王拐子早就被他們村里給趕出來了,四里八鄉的人見他就打,誰能想到,那郎中竟然和那王拐子有勾結,他把老孫家的大孫子賣給了王拐子。

可是他雖然供出了王拐子,可是那王拐子早就跑了,連衙門都抓不到他。

老孫家豈肯善罷甘休,就把那郎中活活打死了,如果不是那郎中的老婆苦苦哀求,老孫家差一點就讓這郎中也斷子絕孫。”

老蒼頭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他是什么時候被打死的?”

趙時晴和蕭真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老蒼頭說的話,他們全都聽到了。老蒼頭見他們二人衣著考究,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不敢大意,連忙說道:“這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記得很清楚,這是中秋節的前一天,正是一家團圓的日子,老孫家的婆子哭天搶地,好不可憐。”

趙時晴面色冰冷:“看來是賣孩子嘗到甜頭了,沒有送上門來的,便去偷村里的孩子,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他被打死也是活該。”

蕭真問道:“那個王拐子是哪個村的,你說衙門也抓不到他,那他是被報官了嗎?”

老蒼頭說道:“他是西五里村的,離這里很近,不過他早就被西五里村轟出來了,你去村里也找不到他,他是在衙門里掛上號的,城門前還貼過他的海捕公文呢,可惜沒有抓到他,說不定也和那郎中一樣,被苦主活活打死了。”

大雍律法規定,因拐帶良家子被苦主打殺,證據確鑿,殺人者無罪。

所以在大雍,當街打死拐子,那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趙時晴問道:“老孫家還住在村里嗎?他家的孫子丟了,可有人承宗?”

老蒼頭嘆了口氣:“那老孫家也可憐啊,好好的大孫子就這么丟了,雖然有一堆堂侄從侄可以過繼,可那丟了的是自己的孩子啊,那孩子丟了多久,老孫家就找了多久。

老孫和兒子全都在外面找孩子,家里的地早就租出去了,老孫婆子和兒媳婦留在家里,兩個女人白天哭晚上哭,沒過多久,那兒媳婦就瘋了,掉到河里淹死了,老孫婆子在家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是村里幫忙辦的喪事。

那年過年,老孫父子回來,才知道家里的女人全都死了,兩人把家里的地賣了,拿上錢就走了,好幾年沒回來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想來那孩子還是沒有找到,如果找到了,也該帶回來給他奶和他娘上墳吧,唉,可憐啊!”

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一看!

眾人一路無語走出村子,到了村口,趙時晴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這個她曾經來過的小村莊。

“和我一起從那惡丐手里救下來的孩子當中,有一個是瘸腿的,后來被韓大夫收養,跟著韓大夫學醫,過得很好,他是梁地人,是被親舅舅給賣掉的,他不是老孫家的孩子。”

趙時晴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身旁的蕭真。

“對不起。”蕭真輕聲說道。

趙時晴抬頭望著他:“為什么要對我道歉?”

蕭真深吸一口氣:“當年我不該把你交給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如果我把你送去衙門,請衙門尋找你的親人,只要我留下診金,衙門也會請大夫給你醫治”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十年前的蕭真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他還不知危機四伏,人心險惡。

趙時晴咧開嘴,露出一個八顆牙的笑容:“不要這樣說,如果不是你恰好路過把我救下來,我在竹林里說不定早就死了,不是所有的路人都會救人的,再說,那個黑心郎中雖然把我賣掉了,可我卻也因禍得福,遇到了父王,父王對我視如己出,這十年來,我沒有受苦,我過得很好很好,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出手相助,所以,甄公子,我要謝謝你。”

說著,趙時晴撩衣便要跪倒,蕭真眼疾手快,伸手阻止,剎那之間,他想起當日在觀星樓,他也是這樣跪下,給趙時晴磕了三個響頭,感謝趙時晴對他父母的救命之恩。

電光火石間,蕭真明白了!

難怪,前世沒有趙小四,前世的梁王只有三個兒女,沒有名叫趙時晴的養女。

他一直都奇怪,為什么這一世,會有這么多的變數。

父母沒有死在紫藤山莊,蕭肅沒有死在來梁地的路上,蕭家與梁王府沒有反目成仇,沒有蕭家與梁王府的兵戎相見,朝廷也就沒有理由向梁地派兵,趙廷晗不但沒有死,而且順利回到梁地。

這幾件事中,全都有趙時晴的參與。

也就是說,這一世的所有改變,最大的變數便是多了一個趙時晴。

蕭真一直想不通的事,這一刻,他想通了。

因為八歲時的那個夢,其實那時他便已經記起了前世,只是支離破碎,他并不知道那便是自己的前世,年幼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白鳳城親眼見見那個表舅。

前世的他,沒有做過那個夢,所以他沒有去白鳳城,也就沒有遇到趙時晴。

他沒把趙時晴交給那名黑心郎中,趙時晴也就沒有被轉賣到梁地,沒被梁王救下,更沒有成為梁王的養女。

無論前世的她是生是死,她都不是趙時晴,不是梁王府二小姐。

而這一世,因為有了她的出現,自己的父母才得以僥幸不死,蕭肅也是被她救下來的,趙廷晗就更不用說了,京城的烏鴉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不怪我害得你被拐賣就好,再說,你救過我的父母,也救過小肅,若說感謝,我更應該感謝你。”

趙時晴一想也是,對啊,差點忘了,她救過長公主和蕭駙馬,當然,蕭小肅也是她救的。

“哎呀,你不是已經賠給我一座山了嗎?咱們兩清了,就不要再謝來謝去的了,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事,否則,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查到這些事。”

蕭真說道:“一個受傷又眼盲的孩子,哪怕有野狗相助,也不會走得太遠,對了,我發現你的時候是清晨,也就是說,你可能是晚上丟的,想來你的家,就在這附近,不會離得太遠,咱們就在附近打聽一下,問問十年前,有沒有丟失孩子的人家。”

蕭真揮手叫來李喜:“你去衙門查一下,十年前的四五月,有沒有女兒丟失報官的。”

李喜領命,快馬加鞭,向離得最近的衙門而去。

蕭真吩咐完了,一轉身,卻見趙時晴的那只鷹不知何時飛來了,趙時晴抱著它的腦袋,正在和它說著悄悄話,也不知和那只鷹說了什么,那只鷹像是聽懂一樣,居然點了點頭,然后拍拍翅膀飛走了。

接著,趙時晴又掏出了那只貓,同樣是和那只貓說了會兒悄悄話,手一松,那只貓便跑得沒影了。

蕭真雖然早就發現趙時晴與動物之間有著一種莫名的親近,可是看到這一幕,他還是怔了怔,卻聽到身后傳來甄五多的聲音:“一樣一樣,就連喜歡貓也是一樣的。”

蕭真轉過身來,問道:“你說什么一樣?”

“你娘啊,她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姑娘了,全村的貓都愛來我們家,她也總像這樣,抱著貓說悄悄話,還說她能聽懂貓在說什么,我不信,她就瞪我,一甩辮子,你愛信不信,

你不知道,她說這話時有多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