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沖趕緊去查閱了鎮南縣的卷宗。
鎮南縣現在上交的賦稅,已經是半年前的八倍之后。不僅如此,賦稅的增長還在高速發展中。以前那個窮山惡水的所在,變成一個富得流油的地方,只是時間問題。
獨孤沖細細地總結,發現了鎮南縣和市區之間的共同處越來越多。
兩地都不適合種植,盡管鎮南縣那邊有少量的農作物種植,但草原上的牛羊養殖完全可以抵消這部分食物來源。鎮南縣有中草藥,市區那邊生產上好的和田玉。鎮南縣那邊可與開展和吐蕃之間的跨國交易,市區這邊可以往更西的突厥,直到遠達波斯。
當然,這些貿易的路程要比從鎮南到吐蕃遠,但是其間的利潤也要大得多。
雖然道理想通了,但獨孤沖還是驚得下巴都快掉出來了。
這兩者之間,也就是模型和實物之間的關系。
于奇正的這個商貿計劃,跨度和難度可是比鎮南縣大了何止十倍?這個計劃,實在是太驚人了!
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這就是個天方夜譚。但現在,這個巨大的計劃的設計者是于奇正!
當初他以一個從九品官員的身份,幾個月之間就讓鎮南縣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他所掌握的人力物力資源比當初有何止大了十倍?
獨孤沖又進行了一系列的計算,越算越是心驚。這個看上去不可能的計劃,實際上具備非常強的可行性。
天才,這是天才的構思!
聽獨孤沖講完之后,李經說道:“沖哥的意思是說,他那邊將會建立起一個以商貿為主的城池?”
獨孤沖點了點頭:“我是這么認為的。”
李經低頭沉思。
這個看似天馬行空的計劃,如果細想的話還真是大有可能。
首先,草原人少只是相對那么大的地域而言。若是論總數量,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準確的說,應該是人口密度少——雖然那個年代還沒有“人口密度”這個詞。
李經想到了本朝廣泛存在的“趕集”“趕圩”。
在城市中,因為人口密度大、流動人口多,商家每天都會營業,顧客隨時都能買到東西。但是在農村地區,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人們有賣出家里多余的東西和購物的需求,但如果專門開商店又沒有那么多的客人,去一趟城里又太遠,所以就會在附近人口相對集中的地方定期開“集”之類的市場。
實際上,趕集在本質上更加接近“以物易物”。農家賣出自家的菜、雞蛋,又或者閑時編制的竹制品,換回家里所需的一些物品。條件差的,換回的是生活必需品;條件好的,換回能提升生活品質的物品。這么一來,既不影響生產,又釋放了多余的勞動力。
任何國家和政權,想要得到穩定的前提,就是保證糧食安全。簡單點說,就是讓老百姓能吃飽肚子。再馴良的百姓,一旦受饑餓所困,都會變成暴民。
這也是本朝重農抑商的原因。
朝廷不是不知道商貿的重要性,但以國家大方向來說,首要的是保護糧食安全。因此,采取重農抑商的國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不得不如此。像那些不耽誤農業生產的活動,朝廷并不反對。
可于奇正那邊情況就完全相反。即便他想重農抑商,也是無農可重。所以他想出了通過商貿來解決整體糧食危機的辦法。
建立城池,首先就是在草原上形成一個“內循環”。或者說,建立起草原上一個最大的集市。這樣,就能讓草原上的人們獲得收入的方法變得豐富。
有了經濟收入,就能通過“外循環”來解決糧食問題。比如,可以找我朝購買食糧。
這么一來,草原和本朝就成了一種“共生”關系。
本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才有多余的糧食賣給他們。如果本朝發生天災人禍,自己都沒得吃,拿什么賣給他們?這樣的時候即使他們要來搶,也沒糧食可搶。
而大儀朝這邊以耕地為主,飼養家畜的空間和食物有限。如果草原上穩定,畜牧業進一步發達,就能把牛羊等肉類賣給我們。
物以稀為貴,以多為賤。一旦那邊能給咱們提供肉類,那么大儀朝歷來居高不下的肉價就會回落。
這樣一來,普通百姓能吃到肉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人民生活品質不斷提高,社會就越穩定。
總之,到那個時候,雙方都期望對方好。因為對方好我也好,對方出問題我也受影響。
這才是雙方能獲得真正長久和平的根本解決之道!
“我馬上給父皇上奏!”李經興奮地說道。
“萬萬不可!”獨孤沖叫了起來:“不但不能說,這事還不能讓陛下知道。”
李經不禁疑惑地問:“這又是為何?”
獨寵長嘆一口氣,開始說了起來。
陛下那一輩人,從血雨腥風中走過來,信奉的是“贏者通吃”。起原因也很簡單,逐鹿天下到最后,只有一個贏家。贏者得到整個天下,輸者兵敗身死。
其二,有史以來,蠻族總是侵略我們。在國人眼中,這些蠻族與豺狼虎豹無異,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很少有人意識到,蠻族人也是人。所以現在去提“和平共生”,會遭到朝野上下一致反對。
其三,想做到和平共生,不是哪一方單方面能完成的任務,必須依靠雙方共同的努力。就目前來說,于奇正的轄區還不算穩定,大蠻王虎視眈眈。沒有一個相對和平的內部環境,于奇正也無法實現他的計劃。
因此,現在談這些事情尚且為之過早。對我們來說,至少要于奇正那邊形成這么一個初步的雛形再說。
還有,即便是朝這個方向發展,那在一段時間內也只能是“只做不說”。如果以國家政策形式下達,將會引起強烈的抵觸。
“父皇是有大智慧的人,也不會固執己見,”李經說道:“我覺得,這些話和其他人說或許不能理解,但父皇肯定能聽進去。有什么不能和他說的呢?”
“原本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可是……”獨孤沖遲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