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安先前和他媽說過,不回去是為了與父親徹底和解。
而在他來的這一刻,宋時安便確定,目的已經完全達到了。
破鏡是不可能能重圓的。
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徹底打破滿是裂痕的鏡,再換一塊新的。
遺憾,就是加速的催化劑。
此去,他要完全成為六殿下的心腹,才能夠掌控自己的命。
但一場戰爭,從來打的不只是前方的刀兵相接。
他需要后盾。
而宋氏和崔氏,雖然不夠堅實,但只要能夠起到一絲的抗阻作用。
那么在前線,他就能夠好好的大鬧一場了。
在宋靖走后,坐在位上的宋時安,拿起那本新買的小說,單手攤開。但心情,已經逐漸游離:
“父親,我要搏一搏,你和我的富貴了。”
…………
外城,一座別院。
站在院落外,宋靖叩響了門環。
過了一會兒后,一位穿著樸素的夫人抱著小孩將門打開,見到他后,有些拘束道:“大人您是?”
“盛安令,宋靖。”
聽到這個,對方一下子就惶恐起來,將小孩放在了地上,接著回頭喊道:“阿木,盛安令大人來了!”
過了一會兒,一位身著布衣,露著膀子,渾身大汗的魁梧男人走了出來,見到宋靖后,雙手握拳道:“府君親至,恕未遠迎。”
“朱校尉不必多禮。”
宋靖微微一笑。
“請進——”
朱青熱情的迎接,而婦人也連忙去備茶。
走到院落,看到一堆劈好,堆放成小山的柴火,以及一柄落在木樁上的斧頭,宋靖有些好奇的問道:“校尉還親自劈柴?”
“要遠去朔風了,不知何時才歸,所以就準備多備點柴火,他們娘幾個也能省點事情。”朱青笑著解釋道。
“家中無婢女下仆嗎?”宋靖有些不解道,“禁軍校尉俸祿應該是不低的,而且也不曾拖欠。”
大虞雖然也存在俸祿發不出的情況,但軍隊都是優先的,尤其是禁軍這種中央軍。
不然,是會動搖國本的。
當然,就算是欠薪不發,大虞子民對入仕還是保有趨之若鶩的熱情。
在古代,只要能當上官,搞錢的法子多的是,不必擔心當了官還會拮據。
“賤內不習慣家里有別的人在,平時做事也潑辣,都能應付。”朱青解釋并自嘲道,“還讓府君見笑了。”
“家里人少也是好事,清閑,難得清閑。”
宋靖說出這番話時,仿佛都帶著心累。
“高門大戶亦有煩惱啊。”
打趣的笑了笑后,朱青帶著宋靖坐在了院落里的茶桌旁。
這時,婦人端來了茶壺和陶杯,為兩人斟茶。
“你帶娃出去玩會兒吧,再買點菜。”朱青道。
“不必了,我還有些公務,過一會兒就走。”宋靖道。
“行,那你們出去玩吧。”
就這樣,朱青將家人都支走。
這里,只剩下了二人。
朱青的表情,也一下子有些嚴肅了,不解的問道:“府君,令公子要去朔風,為何?”
宋靖低下了頭,用手扶著額頭,顯得有些沉重。
“那這就不是府君的意思?”朱青看了出來,問道。
“但他已經跟我說過了,且決心已定。”宋靖依舊是心思凝重。
“男兒何不帶虞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云霄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沒有什么文化的朱青,完整而流暢的讀完這首詩后,看著面前的男人,也忍不住的開口道:“我為白身,僥幸先登,才在京城謀得這一官半職。而時安公子,出生優渥,又才華橫溢,剛中了解元,這般前途無量之人,也與我等鄉下人去戰爭搏命,實在是讓人敬佩啊。”
“此話并非冒犯朱校尉,也無意戲謔前方將士。”談及于此,宋靖尤其痛心的說道,“但讓他去朔風,我是百般不情愿啊。”
朱青把宋時安捧的很高,也認可貴族子弟罕見的自我犧牲精神。
但倘若順著這種話說,就太不真誠了。
而他的真誠,也讓朱青完全感受,看向門外,感嘆道:“府君,我也是一個父親,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如若讓我的兒子去送死,我也絕對不會情愿。”
忠君愛國的思想只是寫在了書上。
而真正的歷史,則是在書頁之外的。
恨齊賊與殺齊賊,那是兩碼事。
更別說讓我去殺了。
“此行,必定送死嗎?”抬起頭,宋靖不安的問道。
就連軍隊的人,都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被問的朱青看向了門那邊,再看回宋靖,平和的問道:“府君,京都近百位校尉,為何選中了我?”
“……”
宋靖怎能不懂。
但凡家里有些背景的,會被送上危險的戰場嗎。
“今日對話,請府君一定保密。”朱青雙手握拳,請求道。
他說的都是實話。
但這句話傳出去,是可以定‘動搖軍心’之罪的。
當然,如果宋靖跟自己也打官腔,他是不會說這么多的。
“校尉放心,絕對守口如瓶。”
在承諾后,宋靖又對這位專業的人士問道:“有一線生機嗎?”
“有。”朱青說道,“武威還沒失,倘若武威拖延的時間足夠長,而朔風由一位守城名將,全力抵抗,一直拖到冬季,姬淵自會退兵。”
言下之意,別人來或許有機會,但六皇子去絕對沒機會。
為什么不由守城名將來呢?
因為哪怕是蕭群那樣的名將守城,也有極大的失守可能性。
城破還陣亡一位大將,可以說虧損最大化了。
還不如提前后縮防線,為下一波攻勢做防守打算。
“我,明白了。”
宋靖沉重的,點了點頭。
接著,緩緩的站起身。
朱青抬起頭,看著面前這位三品大員。
“朱校尉,別人都覺得時安是貪念功名,所以要走此絕境。但真的,不是那樣的。”宋靖搖了搖頭,自省道,“過,都在我啊。”
“府君何過?”
朱青不解。
“他是家里的大子,我也曾十分喜愛。但后來,主母生了小兒子,我就多有偏愛。再加上主母霸道,為了什么家府和睦,我對時安常常忽視。所獲成績,不予肯定。稍有過錯,動輒打罵。”
說到這里,宋靖痛心的敲打著自己胸口:“今日他做決定,我問為何時。你知道,他說的什么嗎?”
朱青搖頭,認真的注視著對方。
“他說兒,定不辱父英名。”
宋靖的眼眶,已經泛起光來。
這番話一說出,朱青心口一震。
是宋府君的厚此薄彼,害死了他兒子。
“時安這樣,都是我害的啊。”
宋靖長嘆,尤為后悔。
倘若宋時安死了,那就死在這句‘兒,定不辱父英名’。
“朱校尉。”宋靖看向了他。
“府君。”
朱青完全感受到了這位父親的懊悔,態度也十分認真起來。
然后,對方便突然單膝跪下,握拳行禮,語氣顫抖:“望君,護我兒周全。”
“府君請起!”
朱青連忙將其攙扶而起,尤為嚴肅的說道:“你我同為父親,如若不棄,吾愿視時安為己出,竭力護其周全!”
“多謝,多謝了。”
用手心撫過眼角,宋靖感激的連連道謝。而后,行禮道別:“靖,就不叨擾校尉和睦時光了。”
“府君慢行。”
朱青握拳行軍禮。
二人就此告別。
今日與宋靖的談話,讓朱青也想到了自己。抬起頭,看著院落里前兩年種著的枇杷樹,現在還未結果。而自己,也等不到結果的那一刻,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
“爹!”
這時,小兒子高興的從外面跑了進來。
朱青彎下腰,打開雙手將其一下子摟在了懷中。
“是剛才那個伯伯給我的。”
兒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了朱青。
打開手心,那是一只厚重的純金臥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