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我能記得的,清晰的連貫的回憶,就到那次劍會之后,姚自勝和我一同去文府探病——我們壓根兒沒走正門。文家的人那些嘴臉我可不想多看,再說,月姨住的那樣偏僻,穿過一道矮籬笆就到了她住的地方——之所以說穿過,因為那籬笆太矮也太松疏了,根本都不用翻過去躍過去,直接從籬笆間那一個個大豁口間走過去就行了。
姚自勝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天氣寒冷,積雪未融,他一路上抱怨過好幾回:“京城這什么天氣,鼻子都快要凍掉了。”
我順口問:“南奎天氣如何?”
“我們那兒從來不下雪,就算是冬日,穿件夾衣也就可以了。”姚自勝苦惱得皺著眉:“這輩子我還是頭一次來北方,頭一次見著雪呢。”
“你和齊公子,是怎么認識的啊?”
“哦,他被人下了毒,找到我家來求救,就這么認識了。我就和他結伴,一路到京城來了。”他扯了一下我的袖子:“那會兒你在涂家莊做客啊?那老頭兒是你親戚?”
“涂莊主么?他是家父的故交。其實那回我也頭次見他。”
“哦……”姚自勝點點頭,很懇切地勸我:“你不要覺得我們下手毒辣,那老頭實在不是什么好人。他當年毒害主家子嗣,謀奪人家家產,干的虧心事兒,論起來死一百次都不夠。”
“我知道,我沒怕你啊。”所以他可以不必解釋這么多的,我從父親那兒也聽說了一些。
他摸摸鼻子:“我看出來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雖然我不知姚自勝醫術比他的毒術如何,不過單看切脈問診,還真是象模象樣。
“夫人這病初起時只是畏寒,身上無力,并沒有其他不適吧?”
月姨點頭說:“正是如此。”
“后來夫人應該是服用了什么奇效的藥物……若是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出自西域的奇藥,才壓制了病情,一直拖延到現在,雖然好不起來,但并沒惡化得太厲害。”
月姨露出驚異的神情:“說的是……以前的郎中可沒有看出這一點來的。”
我忙問:“這是什么病?”
既然他說的頭頭是道,連初始的病況和曾服何藥都看出來了,那顯見是比以前的郎中高明——文飛可說過那些大夫沒個看得出這些的。
“不怪以前的那些人看不出來。這不是病,是毒。”
“毒?”
我怔住了,月姨卻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夫人曾被蛇咬過吧?”
月姨慢慢轉開頭,看著另一個方向,過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是……那是很多年前事兒了。”
“那蛇帶的是陰寒之毒,當時未能及時祛毒療傷,后來雖然有奇藥化解了一部分,可是殘毒未盡,在體內越積越深,糾纏入骨。夫人的寒癥……”
月姨柔聲說:“不打緊,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意外撿回來的,能多活這么些年,飛兒也長大成人了,我也沒什么旁的牽掛,治不好便治不好,沒什么的。”
姚自勝瞥她一眼:“我幾時說治不好了?我是要說,這寒癥已經糾結多年,治起來難免多費功夫。當時那西域的藥取自火蝎膽煉制,應該是十分珍貴的東西,可惜用的不得法,要不然當時就能根治了。現在要治這病,還得去尋火蝎。”
“火蝎在哪兒?”
姚自勝看了我一眼:“在西域,魔鬼海一帶——我也沒去過,不過父親留下的手札里是這么寫的。”
我也沒去過,但我聽說過。
魔鬼海,一聽即知那里是多么兇險的地方。
父親說過那里。
十去九不回的地方,種種傳說慘事歷數不盡。
“不過是傳說,當不得真的。”月姨說:“當年替我取藥的人也并非從西域而來。”
不過月姨這話當然沒什么說服力。
我們離開文家之后,半晌沒說話。
“那個蛇毒……”
“那個火蝎……”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姚自勝笑笑:“我先說吧。那個火蝎,其實不一定要去魔鬼海才能拿到手。那里雖然兇險荒涼是片不毛之地,可也有些異族人在那里生活,他們會拿出一些奇怪的東西來附近集市換鹽米火燭之類的。我父親曾經游歷到那里,他所見過的火蝎也是在那兒得見的。啊,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那是什么蛇毒,怎么如此厲害?糾結幾十年無法去除?”
“也是……”姚自勝搖搖頭:“這個月姨不肯說,我也不好多問,不過這種蛇應該也不是中原所有,京城這兒更不會有這種蛇。”
“是種什么蛇?”
“這種蛇也沒名字,產自月州一帶吧……這種蛇很罕有,知道的人也極少。”
我怔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怎么了?”
“文夫人……”我頓了下:“我好象聽說過,文飛父親的那位正房夫人,好象就是月州一帶的人。”
是她出的手嗎?
可是月姨對她還能有什么危害?丈夫是她的,名分也是她的……要說為了情,也沒見文飛的爹對月姨有什么憐惜顧念啊?
當年的舊事,我不清楚。
只是,我想讓月姨……過得好一些。
也許我從來沒有見過母親,月姨的溫柔慈和,就象……
如果我娘還活著,她大概……就象月姨這樣吧?
也許就是這個樣子的。
劍會之后,我決定去一次錦州。
對父親說的理由是,我想去錦都看一看,那里還有父親的另一位故交,也是同道中人,不過修煉的路數與父親不同。
經過錦都再向西行,出了關……差不多還有小半月的路程才到達我想去的地方。
那是離魔鬼海沙漠最近一處集鎮。
那個鎮子很小,連名兒都沒有。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荒涼的地方。
雖然西出陽關,一路所見一路荒涼,可是這里……實在是太荒涼了。
這里有家小客棧——說是小客棧,其實就是鎮頭的幾間小土房,偶有過路客商在此歇腳。
這土房破到什么程度,我就不一一的道來,只說一樣……這房子沒有頂。
我進了那個門洞之后,還以為自己是進了院子呢。結果那人連說帶比劃,我才知道這就是屋。
“這,這怎么睡?”露宿的經歷也有過,可是……
可是這里明明是客棧啊。
那婦人顯然不明白,這房子怎么就“不能睡”了?
“這沒有屋頂,若是下雨……”
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明白過來。
這地方要下一回雨,那真是皇天開眼土地保佑。
這里只會下沙子而已。
我到的這里的第三天,客棧迎來另一個客人。
姚自勝。
后來……
后來呢?
我想不起來。
姚自勝怎么受了重傷早早辭世,夜蠱是怎么從我們手上流傳出去禍患無窮,文飛是怎么翻臉無情背誓成仇……
……還有,我最后死在誰的手中——
今天發燒,去醫院打水,結果水沒打進去,胳膊腫了,疼得不行……回來吃了藥睡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