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五十六章 血色 一

那些人沒有上前,我也動彈不了,彼此僵持了好一會兒。

我知道他們在等什么。

時間愈久對我愈不利。

有一個人試探著走上前來,離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就停了下來。

然后他拔出劍,朝這邊揮了一下。

“沒人”

他失聲驚呼。

是的,被劍刺中的是我的幻影。

我沒有力氣做更多的布置,這個影子是幻真珠幻化出來的。

煉化了之后,珠子不必我施術催動。

周圍的人頓時騷動起來,紛紛說:“不可能,咱們這么多人,怎么還能看走了眼。”

又有人說:“你忘了她就是裝神弄鬼的行家了。”

有人抬了一下手,四周靜了下來:“她跑不遠,這山都圍起來布下了陣法,她必定還在附近。”

這聲音……好熟悉。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那么剎那間的清晰,我看見文飛了。

他站在人叢中,披著一件長斗篷,風帽蓋住了大半張臉。若不是我對他那樣熟悉,真看不出來就是他。

原來真是他。

我曾經想過,那些陷害,那些莫名的發生,又扣在我的身上的罪名,究竟是誰在背后操縱。

真是他。

我現在終于確定了。

雖然想殺我的武林中人極多,可是能布下這樣的陣勢的,只有那個一直在背后操縱布置一切的人才辦得到。

身體已經麻痹毫無知覺了,即使他們一時發現不了我——也許今天真的在劫難逃了。

真想不到……

小時候經常想,長大了之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會做什么事。

也許大多數人都會想過這個。

想的多半是輕裘怒馬,年少得意……大概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很少有人想,年老力衰,紅顏不再了之后會什么樣,會做什么。

我也沒有想過。

這個時候卻忽然想起來。

若是,我能再多活幾十年,我會做些什么。白發蒼蒼時,會在何處終老。會有什么人陪在我的身旁,不離不棄。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孩子只去長大后怎么樣,少年人只想當下怎么樣……

將來,以后……

再過幾十年,我若在歲月中蒼老了之后,是什么樣?

短短的一瞬間我卻想起了許多事。

從前,現在,將來。

這一生就在這里結束嗎?

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信和藥,能送到姚自勝手上嗎?也許……不能了。

父親呢,那些人會放過他嗎?

是我連累了他們。

那些人逐漸縮小了圈子,離我越來越近。

我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讓我的神智清醒,幻真珠悄悄滑進掌心。

濃霧彌漫在林間,那些人發出驚呼聲,兵刃紛紛出鞘。

其實一切不過是幻像。

這些人象驚弓之鳥一樣,紛紛攻擊四周那些幻像。在他們看來,那些都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他們最仇恨最懼怕的人。

心中有殺意的人,只需要一點小小的誘引,就會整個失控。

鮮血灑在地下,長長的慘叫聲穿透了濃霧傳來。

文飛不知發覺了什么,忽然高聲喝止住那些人。

他緩緩地穿過濃霧,朝我的方向走來。

我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隱隱約約看見他的手按在劍柄上,越來,越近。

風吹得頭發凌亂飄舞。

天陰沉沉的,雨落下來。

我的知覺已經全都消失了,雨明明打在臉上,一點感覺也沒有。

文飛的動作極快,我只看見一道細窄的銀光從眼前掠過——

也許是閃電的亮光。

那一瞬間耳邊的聲音全消失了,有幾滴熱熱的水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想那是我自己的血。

更多的兵刃刺進身體,腥紅的顏色向四周飛濺開。

掌心一空,幻真珠消失了。

我的掌心里什么也沒有。

最后那一眼,文飛的手向前伸出來,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他好象說了句什么,我已經聽不到。

眼前忽然一黑。

不,不是天黑了。

是我已經看不見了。

就象那一次,我和姚自勝被那些人堵住,我病得昏昏沉沉,他把我塞進暗門后頭,那樣黑,什么也看不見。

我聽到外面的動靜,兵刃砍進人的身體時的聲音,砍碎了骨頭的那種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我拼命呼喊,可是我打不開那扇門。

那短短的一場拼殺,對我來說漫長的象是捱過了半生。

過了許久,暗門才從外頭打開。

粘稠的血緩慢地流淌著,地下已經成了血泊,我的鞋襪都被浸透了。

姚自勝一身都是血,分不清究竟是旁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他朝我扯了扯嘴角,象是笑。

“本來我一只腳都進了鬼門關了,可是又聽見你喊我。我不能就這么死,要不然……你關在這里頭,不病死也要活活餓死了。”

我嘴唇動了一下,發不出聲音。

我愛過的人,愛過我的人。我牽掛的人,我憎恨的人……

過去,現在,那些血與黑暗混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師公倒了一杯茶遞給我,輕聲說:“好些了么?”

我點點頭。

茶有點燙,我端起杯子,才發覺自己的手指冷得象冰一樣。

“想起什么了?”

“很多事。”

最深刻的,就是我死的那一天。

還有許多其他的事,零零碎碎,就象從天上落下的雨,紛紛打在臉上身上。

“月姨……”我嗓子沙啞,低頭喝了一口水,才能接著說下去:“月姨也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抬起頭:“月姨,就是文飛的親生母親。”

師公點了一下頭:“我知道,我見過她。”

月姨就死在文飛成親的那天夜里。

如果沒有月姨,那天夜里死的本該是我。

是月姨救了我。那天晚上文家死了許多人,后來這些人命都栽到了我的頭上,我也并不想為此辯解。

沒人知道月姨竟然也會武……

起碼,文飛就不知道。

真的很荒唐。

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夫妻,母子……生活了那么多年,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真面目。

“那你后來……為什么不說出來呢?”

“是月姨懇求我不要說的。文飛雖然讓她失望,可她還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是好的,做錯事也只是一時糊涂……”

這一章改了好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