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刨根問底后,黃思文終于弄清了德江這貌似風光的表面背后,有多少凄涼。
原來,往年德江,經濟雖然一般,但靠著苛捐雜稅,怎么也能維持下去。
去年,翠屏——玉女景區落定,德江的財政,較之往年還多了三百萬,算是個不小的增長,畢竟,景區不過是去年九十月份才開張,兩三個月的光景,貢獻了近三百萬的稅收,算得上極是高效。
按理說,德江去年的財政增加了,今年的年景,該好過才是。
可事實上,絕非如此,因著蜀香王的成功,德江從上到下,幾乎都昏了頭,一時間,似乎各個企業的負責人和區縣領導,都患了紅眼病,大搞廣告運作和瘋狂招商。
原本廣告運作,對外招商,都是好事兒,可偏偏主事人急功近利,不能因地制宜,打廣告的,也不注重策劃營銷,對癥下藥,幾乎是一擁而上,潑天的銀子流水一般花出去了,卻沒取到改有的效果,反倒是廣告費榨干了再生產資金和本該上繳的利稅,弄得企業和政府雙雙受傷。
更讓人抓狂的是,瘋狂招商的背后,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是個僑胞外國人,就作了有勢力的投資商對待,往往人家三言兩語一糊弄,地方首腦先昏了頭,上當受騙的,幾乎難以計數。
最離譜的是寶豐區,區長黃大名前段時間,招來個韓國富商,策劃要在寶豐修建蜀中地區第一座高爾夫球場。
寶豐地區墊出巨資,幫著那韓國富商,完成了拆遷和土地平整,結果,再尋那韓國富商時,人家已然沒了蹤影,事發后。銀行找上了寶豐區政府的大門,討要那韓國富商,在寶豐區政府擔保下,貸走的數十萬貸款。
僅此一項,寶豐這個德江區域內經濟強區,市府所在地,幾年都別想回過氣兒來。
如此種種。德江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夠折騰。
“呼!”
弄清內中情由,黃思文心上一松,身子先就軟了。
“市長!”
胡耀華發一聲喊,立時,七八只手伸來相扶。
“我沒事兒。我沒事兒!”
黃思文掐了掐快要裂開的頭,揮手說道。
“蔡局長,陳主任,占主任,你們是不是先回去等等,讓市長休息休息,這幾日。操勞公務,市長幾宿都沒睡好!”
擔心黃思文身體,胡耀華代主下了逐客令。
蔡國慶,陳明遠,占將會三人相視一眼,各自氣呼呼一扭頭,轉身就走。
眼下的情況,已然明了。不是占將會掐著錢不給,而是市里財政已然爪干毛凈,拿不出錢來。
再看黃市長這副窩囊樣,指望他有辦法,恐怕也是做夢,還不如自己回去想輒來得實在。
蔡國慶三人方去,曹穎也站起了身子。嬌怯怯地扶了頭道,“哎喲,頭好暈,唉。我這身子是越來越不成了,這才坐了多會兒,站起來,頭就昏了,黃市長,您看我這身體,暫時只怕還挑不了擔子,待我將養將養,再來給黃市長分憂,哎喲喲……”
說話兒,曹大市長翹著蘭花指,扶了額頭,旋著身子,就自去了。
曹穎方去,馬力亦起身道,“黃市長,您注意身體,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兒不急,我先下去了,您好好休息。”
說著,馬力的背影也消失在了門外。
“呸!什么東西!”
顧明俊對著二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道,“市長,現在怎么辦?火燒眉毛,不急不行!要不找上面想想辦法?”
熟料,顧明俊話音方落,軟綿綿躺靠在沙發靠椅上的黃思文蹭地立直了身子,瞪眼道,“不行,顧市長,此事絕對不能驚動上面。”
聽著顧明俊的主意似乎可行,地方有災有難了,是該找上面解決。
況且,他和黃思文,在省委皆有靠山,若是開口,必能得到助力。
然而,若真發生此種情況,又至黃思文于何地。
德江可是方改了市,底下一大幫兄弟行署正憤憤不平呢,現在,你黃思文初上任德江,就找省里伸手,這不是在打蔡書記的臉么?
“那怎么辦?計委,公安局,可是大單位,它們都等米下鍋了,問題已然刻不容緩。”
顧明俊話音方落,胡耀華蹭地躥了進來,一抹汗,急聲喊道,“市長快逃,衛生局,建委,計生委等一大幫干部過來了,人已經到樓下了!”
原來,有了前車之鑒,方才,胡耀華出門,就不守在門邊兒,還是在樓道口觀望。
這一觀望,還真讓他立下功勛,這不,觀測到有大部隊到來,第一時間趕來預警。
說來,之所以出現黃思文正式上任第一天,就出現這等各大機關首腦集體躥訪的情況,非是誰背后使了手段。
而是,德江如今的財政,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前段時間,市府鬧哄哄一片,還沒就任的市長都倒了臺盤,底下人便是再急,也不敢來鬧。
現如今,市政府方稍稍穩定,底下早憋瘋了的這幫人,哪里還有不立時趕來求助的。
聞聽胡耀華嘶喊,黃思文再不猶豫,蹭地一下,便躥了出去,丟下一句“明俊市長,你待我招待一下”,便沒了蹤影兒。
出得辦公室,黃思文直奔樓上周道虔辦公室。
他撞進門時,周道虔正在給辦公室的兩盆秋海棠澆水,嘴里哼著沙家浜調子,顯然,正怡然自得。
“是思文啊,怎么樣,來德江這兩天,還適應吧!”
周道虔似乎對周道虔的冒失,絲毫不以為意,笑瞇瞇地沖他打著招呼。
不過,語氣,神態,較之前番在衛宅時,已然大相徑庭。
彼時,周道虔對黃思文言語,神態,皆帶著兩分尊重,一分討好,如今,話出口來,儼然是一種上位者的氣度。
說來這也是官場上,干部身份不斷轉變的一種正常體現。
彼時,黃思文雖只是副廳級干部,卻是省委書記近臣,周某人時刻有求于他,自當敬重。
現下,黃思文雖是正廳級市長,卻是周道虔的副手,周某人必須立起體統,若是還似以前敬重,敬重到最后,只怕連話語權也得交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