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馮京幾乎以為時空倒轉,歷史回流,險些沒認為自家心腹高長征,已然轉投了眼前這位。
無怪連城府深沉的馮省長都要駭然變色,實在是眼前出現這人太過匪夷所思,竟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陳英年。
他真想再問一句,陳英年到底是省委一號,還是分管水利,農業的副省長,好在浸淫官場多年,定力到底是修煉出來了,知曉高長征不可能瘋狂,陳英年更沒這么無聊,去此種玩笑。
怔怔半晌,馮京終于到恢復了正常,含笑和陳英年寒暄幾句,在高長征莫名其妙地關注下,兩人完成了史上最莫名其妙地報到儀式。
若果是馮京只是驚駭莫名的話,那陳英年的感情世界則要復雜得多,而在這眾多復雜的情緒中,悲憤和委屈絕對是占據主調的。
他怎么也沒想到,老爺子看似地高高抬起,結果竟是為了重重落下。
那日,他在老爺子四合院中長跪不起,苦求赴任遼東,彼時,老爺子輕松就吐口,他慶幸不已,以為自己這番苦肉計,終究沒白唱。
哪里知道,隔日他的調令便下來了,剝奪本職,調任遼東擔任副省長,還是非常委副省長。
堂堂浙東三號人物,調任遼東擔任一個非常委的副省長,這種奇葩任命,方將到手里,陳英年便懵了,在辦公室愣了好幾個鐘頭,方才反應過來。
二話不說,不管不顧,一個電話便打到了老爺子處,電話方接通,他便聲嘶力竭地嘶吼起來。的確,此種調令,于他不啻奇恥大辱,便是拿大糞往他頭上澆,也沒這么難受的。
他在電話里吼叫半晌,那邊始終無有聲音。待他歇聲,聽筒里傳來老爺子滄桑淡然的聲音,“哦,是你說的想去遼東,我原想給你調個縣長先鍛煉鍛煉,上面不同意,說沒這個先例,你倒是好運氣,還能繼續干著副省長。沒想到,你卻是不知足。好吧,你剛才說不相干了,現在就給組部些辭職信,聽說志國一直在晉西老家念叨你,你去陪陪他也好,總歸是跟了我這些年的老伙計!”
只此一句話,陳英年徹底嚇得噤聲了。他哪里聽不出來,老爺子這是動了真章了。若是再敢挑肥揀瘦,只怕真就得告老歸寧了。
可他堪堪五十,有一腔子的雄心壯志,若真離開這官場,沉淪下燎,他真能生出尋短見之心。
尤其是他這種幸進之輩。在最底層蹉跎近三十載,一朝得道,狂悖無極,若再跌下云端,心弦必定崩斷。
沒奈何。陳英年只得來了,咬著牙來遼東了,哪怕變成縮頭龜,那也是副省級的縮頭龜,總歸比又臭又硬的布衣強。
陳英年調任遼東,乃是副省級官員的變動,自然瞞不過有心人,尤其是許子干,安在海這些大員。
自打陳英年調令下來,薛向這邊便又開啟了電話雨模式。
可其中隱情,頗有小人心腸,可做不可說,且如今的薛向也用不著靠展示自己的機謀,來獲得眾人的褒贊,他多智的名頭早就太熾,有道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他何苦枉邀慧名。
隨意編排了幾句,便自不言,眾人不信,他也不理會,逼急了,就掛電話。
好在這幫大員到底自重身份,雖然萬般不爽,到底沒死纏爛打。
此事就這般古井無波地過去了,又一周,陳道林調任津門一號,馮京終因反對聲過劇,未曾一步到位,而是以省長之尊代理了省委書記,留下個大大懸念。
馮京之厄,雖未解決圓滿,至此也算告一段落。
這幾日,天邊像是同時升起了兩個太陽,院子里不止各式昆蟲熱得一股腦兒扯著嗓子抗議,每到盛夏便為這座庭院遮陰納綠的老槐樹,今次也似乎熬不住了,枝葉都烤得焦黃了。
薛老三最是愛惜窗前的這片濃綠,看著老樹將枯,這兩日上班便分出精力,來照顧這片濃綠,又是施肥,又是澆水,總算緩和了不少。
這日中午,吃晚飯,在辦公室的行軍床上小憩了一覺,便又繞到不遠處幾近干涸的池塘,擔了兩桶水,將窗前的幾棵樹都澆灌了,剛回辦公室,馬天宇快步而來,進門便道,“首長,你看,文件出來了,看來司里的博弈又要盛囂塵上了。”
薛向接過馬天宇手里的文件掃描起來,原來是,政務院批轉國家體改委、商業部等單位《關于1986年商業體制改革幾個問題的報告》。
《報告》說:目前正處在新舊體制交替時期,市場機制不完整,宏觀調節措施不配套,商業流通不適應商品經濟發展的新要求,商業體制必須進一步改革。1986年要做好鞏固、消化、補充和改善工作,積極探索新的流通渠道、新的商業形式、新的管理體制和新的宏觀調節措施。
掃描完文件,薛向自然知曉馬天宇所說的博弈又要炙熱起來,到底是何意。
前番,為應對地方上投資過熱,改委決定在各司抽調精干組成新的臨時巡視小組,下到全國巡視,毫無疑問,這個臨時機構將重權在握,好處驚人。
當然,這個好處得分兩層意思理解,一則是實實在在的油水,京官清苦,在時下是實實在在的清苦,尤其是坐機關的,生活就是兩點一線,拿拿死工資,根本比不上地方官員各有抽頭,多有出息。
京官也就逢年過節,發點油糧面等,和地方上比,幾近寒酸,甚至還不如封建朝代,至少還有個冰敬,炭敬。
而一旦京官下地方巡視,地方上多會表示,土特產都是輕的,一些紀念品更是豐碩驚人,且這是正當的官場交際,組織上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誰會求全責備。
就沖這這一層,無數人都愿意下去,巡視一地得上一份,若是巡視的地頭夠多,弄不好這一趟巡視下來,能抵上幾年的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