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痕殘月掛在西天,好像蘭花新抽出來的芽。
到了月底,夜里黑得最厲害,那一尾殘月的光尚且不如一丈外的蠟燭,根本照不清什么。
鐘野高大的身軀窩在墻角,像一尊石雕,緊挨著他旁邊還蹲著一個人,不時動一下。
“怎么還沒來?”
“要不要沖進去?”
“不如我再叫幾個人來?”
“世子,蹲守就是這樣,”鐘野說道:“得拿出耐性來。”
“可這都兩天了,”錢千鎰抓耳撓腮地不耐煩:“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錢千鎰是主動跑過來的,他覺得這樣子簡直就是話本里游俠們過的日子,他吃喝玩樂在行,似這等夜行探秘、偷聽暗殺的勾當他還沒干過,所以忍不住躍躍欲試。
鐘野自然知道錢千鎰根本做不來這些事,可他并沒有拒絕對方參與進來,因為這個花花公子有自己無法相比的勢力。
如果真的像自己推測的那樣,封玉超背后的勢力是敬王爺,那么事情就會變得更加棘手。
鐘野自己不過是一個沒有實職且被奪了俸祿的空頭公爵,拿什么去惹皇家王爺?
但錢千鎰不同,他可是當今圣上唯一的親侄子。
相比于終年隱于深宅不露幾次面的敬王爺,世人更樂于討好手握重權的端王爺。
錢千鎰隨便一句話就能調動這京城中四品以下的官員,這是鐘野沒辦法做到的。
他這一次選擇在封玉超經常出入的這處宅子附近蹲守,是因為之前在審問那兩個拐帶孩子的人時,這兩個人曾經交代他們會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到來之際給封家送孩子來。
如今已經到了月底,距離初一很近了。
鐘野上次悄悄潛進這里,曾聽里面的小廝提到過孩子的事。
所以決定到這里蹲守。
夜越來越深,好在現在的天氣夜里也不冷,且還沒有什么蚊蟲。
錢千鎰實在熬不住了,倚著墻打起了瞌睡,因為不舒服,所以睡得不是很沉,時不時就動一下。
鐘野卻越發清醒,因為越是常人安睡的時候,正是那些人活躍的時刻。
果然,遠處傳來車輪碾壓地面的動靜。
趕車的人很小心,盡量不發出大的動靜,但鐘野耳力過人,在馬車還沒來到跟前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動靜。
他輕輕地叫醒了錢千鎰,示意他不要出聲。
馬車轆轆走近,聽的出上頭有兩個成年人。
鐘野悄悄站起身,扒在墻頭看了看,因為有高墻和樹木遮擋,對方并沒有發現他。
這輛帶篷的馬車正好停在封玉超的這處私宅門前,馬車停穩后,趕車的人先是前后看了看,發覺四周沒有人才上前去敲門。
敲門的聲音不大,但很有規律,一共敲了兩遍,每一遍都是五下,一短一長再三短。
敲完門之后他們就退回到車邊,警惕地看著四周。
“他們車上放的是什么東西?”錢千鎰小聲問,因為鐘野并沒跟他說小孩子的事。
鐘野緊抿著嘴不說話,有些事情最好讓他一直保持著好奇心才能繼續追查下去,如果提前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不一會兒里面的人開了門,雙方輕輕交談了兩句,院子里出來了三四個小廝,和趕車的人一起從車上抬下幾只藤編的帶蓋箱子。
箱子里的東西似乎并不沉,一共有四只。
很快的,那兩個趕車人就從院里出來,趕著車離開了。
院門又重新關好,恢復到了以前的安靜。
“接下來要怎么辦?”錢千鎰問。
“再等一會兒。”鐘野示意他稍安勿躁。
說實話,這個時候錢謙益的耐性已經不剩多少了,可他知道鐘野比自己有經驗的多,得聽他的。
大約又過了一頓飯時,鐘野才從墻后走出來。
和錢千鎰一起繞到這所院子的西墻邊,他上次就進過這院子,知道從這里進入是最安全的,不容易被發現。
這處宅院不算大,再加上鐘野曾經來過,所以徑直就到了后院,一間屋子里隱隱有燈光。
兩個人輕輕走過去,屋子里的燭光把屋里人人的身影投在窗紙上,有兩個人。
舔破窗紙,錢千鎰把眼睛湊上去,只看到屋子里的陳設非常簡單,除了一張桌子,就只有一張很大的架子床,上面并排躺著四個小小的孩子,睡得很熟,一動不動。
“這回送來的也太瘦了,不好看。”屋里的人說:“明天大少爺來看,不知道滿不滿意。”
這個聲音鐘野認得,是上次警告那兩個小廝的人。
“最近風聲有點兒緊,能弄到就不錯了。”另一個人說道,聲音很冷。
“再給他們補點兒藥吧!免得醒過來哭鬧,我可沒耐心哄這些小崽子。”那個人說。
“我剛才問過那兩個送貨的了,他們進城的時候已經喂下夠了足夠的劑量。”另一個說:“能睡到明天中午。”
“那就好,不必讓人看守了,天亮時再過來看看就成。”那個人說:“這些小崽子連路都還不會走呢!”
“走吧!這味道真讓人不舒服,明早再叫人給他們洗干凈。”
兩個人說著從屋子里退了出來,把房門從外面鎖好,然后回到各自的住處去了。
等他們離開之后,藏在暗處的鐘野和錢千鎰互相看了一眼,不用說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鐘野輕輕松松的撬開了一扇窗戶,兩個人翻窗進了屋子。
錢千鎰一進去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里面的氣味實在太難聞了。
那些孩子經過長途運輸,一路上面不掉大小便在身上。
負責運送和看管他們的都是男人,根本不會給他們洗漱和更換衣物。
再加上如今的天氣炎熱,這些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格外的刺鼻。
錢千鎰自幼尊貴,如廁的時候都要事先熏香,還要用干棗塞住鼻子。
如廁完畢用的是香胰子和香豆面洗手,哪里聞過這么不堪氣味?
“這些孩子……”錢千鎰看著床上四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問鐘野:“封玉超弄來干嘛?”
“我也不知道,”鐘野搖頭:“我只知道他已經弄了很多這樣的小孩子來,但只有進沒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