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歸

第三百九十九章 貼體貼的鐘公爺

飛雪似瓊花,紛紛開且落。

漫天大雪洋洋灑灑,搓綿扯絮般下了整整一夜。

今冬第一場雪下在十月初一,正是圍爐的日子。

早起如意一邊往炭盆里添銀霜炭一邊說:“這雪下的真好,京城里指不定多熱鬧呢!”

昭邑人最重圍爐,因此各家招朋喚友,邊賞雪邊烤肉飲酒,既風雅又熱鬧,各個生肉鋪的肉都不夠賣,生意好到老板忙得連吃飯都顧不上。

衛宜寧也笑著說:“山上看雪別有意趣,今晚咱們也圍爐。下這樣大的雪最適合打獵,一會兒我出去弄幾只野兔野雞回來,可比什么豬肉羊肉的好吃多了!也算孝敬老太太了!”

朱太夫人正隔窗看雪,聞言道:“你要打獵也使得,只是要多帶幾個人,否則我不放心。”

衛宜寧笑道:“我的老祖宗,您事事明白,可不懂打獵是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去大虎,要那么多幫手。這兔子野雞最忌諱人多,還是我一個人吧,況且光天化日的,我又不走遠,天黑前一準兒回來。”

朱太夫人知道她一向穩重,也就不多管了。

衛宗鏞已于上月底啟程出京,包氏還無下落。

不過眾人還是該做什么做什么,并不因此就影響了別的事。

吃過早飯,衛宜寧借口雪天打獵,穿戴嚴實了,拿著弓箭下山來。

一路上也沒遇見人,可見大雪阻行人。

到了山下一看,果然鐘野和觀音保已經在山下等了。

衛宜寧有些日子沒見弟弟,想念得要命,走過去一把抱住,問道:“你可冷不冷?肚子餓了沒有?”

衛宏安還顯得有些難為情,微微掙了一下道:“我都好,不冷也不餓。”

衛宜寧笑著刮他鼻子,說道:“你才多大了,就這么別別扭扭的。以前總賴著我,甩都甩不掉。”

雖然是玩笑話,可心底難免有些悵然。

衛宏安到如今還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不知道以后能否恢復記憶。

倘若不能,她們姐弟還會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嗎?

鐘野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心疼衛宜寧。

她從不會像一般的女兒家那樣柔弱愛哭,可越是這樣就越說明她經歷的苦難多。

這些日子他已經盡力幫衛宏安找回記憶,可收效甚微。

他又不通醫術,除了不停地找大夫也沒什么別的辦法。

而此時衛宜寧已經極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笑著說道:“宏安,我給你做了雙鹿皮靴子,看看喜不喜歡。往年在老凌河,一入冬你就喊凍腳,非要做雙紫貂皮靴子給你穿上才行。不過京城氣候暖,貂皮靴子穿不上,我就給你做了一雙鹿皮的。”

觀音保接過靴子,只見針腳細密,用料講究,心里不由得暖暖的。

衛宜寧知他喜歡,便說:“回去再試,不合適就重新給你做。我還給應爵做了一雙一模一樣的,過幾天再拿給他。好容易今天出來玩兒,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沒有?”

“鐘公爺說了今天要去望春山,不知姐姐想去哪里?”觀音保答道。

衛宜寧聽了忍不住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鐘野。望春山這個地方于她而言是極其特別的一個所在。

“宜寧,我擅自做主,還請你莫怪,”鐘野抱拳說道:“我想著你和宏安見面不易,且大多是在我們府上。如今難得自由,剛好可以去望春山祭拜一下令雙親。這是我越俎代庖,還請你見諒。”

衛宜寧忍住哽咽道:“多謝公爺體諒,我確實早就想帶觀音保去祭拜的,可惜苦無機會。”

找到弟弟之后,衛宜寧極想把他帶到爹娘的墳前。可身不由己,要顧慮的實在太多,只能隱忍。

想不到鐘野竟能如此體貼,原本以為他這樣的人必是不拘小節、粗疏豪放的性子,卻不料細膩到這般。

衛宜寧真是又感激又意外,忍不住給了鐘野一個純凈甜美的笑,幾乎把鐘公爺看癡了。

衛宜寧是步行下山的,但鐘野除了騎馬之外還特地備了一輛馬車,讓他們姐弟坐進去,既擋風也安全。

衛宜寧上了車,看到里頭有準備好的香燭紙馬,又感動的幾乎落淚。

她從來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有仇必報,有恩必償。心里記下了鐘野的恩情,等有機會必要好好報答。

雪地難行,馬車迤邐向東,走了快一個時辰才終于到了望春山腳下。

這里冬天一向沒什么人來,又何況下著大雪,更是萬徑人蹤滅。

鐘野把馬車停好,從車后拿出掃雪的雪帚,又提了香燭紙馬,還能勻出一臂把觀音保抱起來。

積雪雖厚,可他大步一邁足有五尺,輕輕松松上得山來。

衛宜寧跟在他身后,兩手空空輕裝上陣,也很是迅捷。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三個人就來到了衛宗釗夫婦墳前。

鐘野放下觀音保,拿著雪帚清掃。三下五除二就把墳塋周圍的積雪打掃干凈,露出一片空地來。

衛宜寧看著他忙碌,不知想起些什么來,但只是電光火石般一閃即逝,想捕捉已錯過了。

再看時,鐘野已把香燭紙馬都安放好,還有四樣果品一壺酒。

衛宜寧說了聲“多謝”,拉著弟弟跪下來,一開口就泣不成聲了:“爹……娘……宏安,宏安找到了。我……我把他帶來,讓你們好好……好好的看看。”

鐘野第二次見衛宜寧哭,第一次也是在這里。

當時的衛宜寧剛剛埋葬了父母的骨灰,在墳前哭得撕心裂肺卻又悄無聲息。

是不是從那時候起自己就放不下她了呢?

那邊衛宜寧痛哭失聲,這邊鐘野卻已經神游物外了。

觀音保雖然記不得了,可還是忍不住跟著哭起來。

紙灰化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姐弟倆尚未長成就成了孤兒,這其中的悲愴辛酸旁人不知,鐘漫郎卻能感同身受。

望著衛宜寧姐弟倆痛哭的背影,鐘野心中暗暗發誓:此生必要如父兄一般呵護他們,哪怕艱險如這漫山大雪,他也要掃出一片凈土給姐弟倆容身。

風刀霜劍但加諸于己身,不要半點落在衛宜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