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閑妻

第六章 過新年

小廚房已經開伙幾天了,何嫂的廚藝還真是一般般,不過卻很用心,每天晚上都會問海棠明天想吃什么,還會問桔子她口味的咸淡。小晴也不再提什么和小姐一桌吃飯不合規矩,連何嫂也被喚來同桌吃飯,只是拘束了點,每次海棠都懷疑她是否吃飽。

飯桌上每天都有新鮮蔬菜,這讓海棠心情大好,飯量又增加了,吃過飯后在屋子里散步已經成了每天的必修功課。現在一有時間海棠就會坐在榻上默寫從前喜歡吃的菜式,只是這菜譜卻不是那么容易琢磨出來的,后世的菜式之所以好吃,最大的原因是調料,但這調料要怎么整出來,已經讓海棠頭都大了。雞精是怎么做的?不知道。醬油已經有了,只是味道不如后世的鮮美。看來要想個方法制出雞精,雞精不就是雞湯提煉出來的,這個容易嘛。

桔子看著一臉興奮的海棠一個人在搗鼓什么,便貼了過來,“少奶奶,做什么呢?”海棠沒理她,“您在這里寫寫畫畫已經大半天了,寫什么啊?”繼續不理她,“少奶奶!”這小妮子都學會撒嬌了,“想不想吃好吃的東西啊?”桔子兩眼放光的點點頭,“想就坐一邊去。”

小廚房里,桔子在灶臺下使勁扇著火,這煤炭可真不好用,都是一塊塊實心的壘在灶膛里,海棠懷念起后世的蜂窩煤來,不過好像在現在并不適用,因為沒有蜂窩煤的爐子。不過比起柴火和炭來,這煤勝在火力夠持久,灶上擺著一口大鐵鍋,里面放滿了水,蒸籠里放著一口陶瓷罐子,海棠在里面放了一只去了雞皮和雞油的整雞,隔水燉蒸嘛,這種吃法在后世海棠經常做著當減肥餐吃。

蒸了大約三個時辰,取出瓷罐里的雞肉,留下一罐沒有什么油的雞湯,然后繼續蒸,等到蒸干的時候,里面是一層黃色的粉末,海棠讓何嫂拿了一個小瓷罐裝好。桔子不知道是什么,便用手摳了一點放入口里,眨巴著眼睛看著海棠,“少奶奶這是什么啊?沒味,不對,好鮮啊,我想吐。”海棠心里得意地笑啊,“傻瓜,還好不是味精,不然鮮死你。”

晚上做的菜全都放了一小勺雞精,一桌子人都吃得快撐不下了,海棠又多走了一百步。

除夕前一天,大夫人派來丫鬟夏柳,知會海棠參加除夕晚上的年飯和初一的祭祖。海棠緊張了好一陣子,和小晴偷偷在屋里學習祭祖的規矩,可不能露馬腳。已經走了三遍了,可是海棠還是記不住,“小晴,能不能不去啊?”

小晴吃驚地看著小姐,“小姐,這可是大好的機會,您難道想一輩子這樣過嗎?您這一年過的是什么日子。只有少爺重視您,您的日子才會好過啊。”

海棠回了一句,“這樣有什么不好?把希望寄予一個男人身上,我做不來。”

小晴的淚珠子又落了下來,“當初夫人把小姐嫁進方家,就是為了小姐能過上好日子,您這樣,我怎么和夫人交待?”

海棠無奈地看著小晴,兩只手慌亂的幫小晴擦眼淚,“好了,好了,我學還不成嗎?可是你知道我都忘記了啊。都怪我,怎么從前的事就不記得了呢?”假裝很痛心疾首的用手捶自己的腦袋,小晴嚇得忘記抹眼淚,連忙捉住她的手,“小姐,不急的,我會幫你的。”

除夕那天,小晴幫海棠化了一個淡淡地桃花妝,仔細的修了眉,描上了唇,端來鏡子給海棠看,海棠盯著銅鏡看了半天,雖然已經是打磨得很光滑的鏡子了,可是海棠還是不能習慣,好想念自已睡房里的大穿衣鏡啊。換上一身天青色繡著粉白海棠花立領斜襟長襖,一條藕色淡青花紋的百褶裙,腰上系一根深藕腰帶,外加一件深藕色帶白色鑲邊的長披風,海棠很喜歡這一套,雖然不是大紅大紫,卻很清新。

俞園里處處掛著大紅的燈籠,正堂里,擺著兩張桌子,秦姨娘正在指揮下人擺放著餐具。偏廳的矮榻前圍著一些女人,正位端坐著一位老太太,銀白的頭發很雅致的綰在頸后,臉上已經刻著歲月的痕跡,可那雙大而深邃的眼睛依然澄靜而深沉,此刻正笑盈盈地和身邊的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說笑著些什么,“中間是老夫人和五小姐文婷,坐在文婷小姐身邊的是大夫人。左邊那位穿桔色長背子的是二太太,粉紅短襖的是六小姐,紫色長襖的那一位是杜姨娘,”海棠在門口多看了兩眼她的婆婆,精致的頭發上戴銀絲狄髻,豐滿的鵝蛋臉,眉眼處含著微笑,一件正紅鑲金滾邊的背子,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

走進偏廳,廳里頓時靜了下來,海棠走到老太太身前,行了個禮,“海棠給老夫人請安,給各位夫人、妹妹見禮。”隔了一會兒,才有一個聲音在她頭頂處淡然響起,“來了,起吧。”海棠也沒有抬頭,只是微微一笑,退到眾女身后站定。

眾女仿佛因為她的到來沒了說笑的興致,老太太心有不愉,淡淡地用眼角掃了她幾眼,海棠能感受到眼神中的不滿,卻一直保持著清淡的微笑,“你們不高興,我還不爽呢。”也不管她們,自顧自的打量起廳里的這群女人,文婷說笑依舊不當她的出現是回事,性子應該很活潑,看來很得老太太的寵;二夫人長著一副精明樣,很小心翼翼地奉承著老太太;文靜到是人如其名,很安靜地坐在母親身邊;杜姨娘俏面含春,眼波里透著溫柔,紫色長襖外系著淡紫腰帶,展示著豐滿卻不含半點贅肉的腰肢。

正打量著,正堂外走進兩名中年男子,走在稍前的一位,精瘦干練,目不斜視,邁著大方步,一看便知是方家老爺方庭松;跟在后面的人,微有些發福,圓圓地臉上一雙眼四處溜著,正是二老爺方庭柏。兩人走到老太太面前行了禮落了坐,眾女也跟著起身行了禮,方庭松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掃了眾人一眼,眼光在看到海棠時稍有停留,海棠微微欠了身笑了笑,卻發現他的眼神已經游開。“母親,正堂上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開席了,您老上座吧。”方老爺扶著老太太走進了正堂,坐在了首位,幾位老爺、夫人、少爺都座在上席,其他姨太太、小姐都坐到次席去了,只剩下海棠不知道應該坐在哪里,正準備溜到次席落坐,老太太說話了。“海棠,你坐這桌來,對了,庭松媳婦,楚亭呢?”

正問著,門外響起了一個聲音,“奶奶,就這一會兒您就想我了啊?”海棠的心里一陣緊張,方楚亭來了。

“你這孩子,快點坐奶奶身邊來,喲,嵐兒,這身衣服穿你身上可真是合適啊。”余光里看到一男一女走到桌邊,方楚亭一身寶藍色長袍,女子上身桃紅色白花紋短襖,一條天藍色襦裙,頭上挽了個同心髻,上插一支玉簪,芙蓉頰面,柳葉眉修長修長,淡淡隱入鬢角,那雙撩人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櫻桃小嘴含著淺笑。聽到老太太夸她,眼兒笑得如月牙兒,“是老夫人的眼光好,送給嵐兒的面料漂亮。”“看這丫頭美得。”

落座后,兩人正對著海棠坐著,海棠沒有抬頭已經知道有雙寒冷的眼盯著她,很有壓力,索性不再躲,抬頭對上了方楚亭的眼,然后回了一個挑釁的笑容,“小樣兒,還真以為我是原來的葉海棠。本小姐現在不待見你。”

一餐飯吃得海棠很郁悶,不敢夾離得遠的菜,只能規矩的守著面前的菜吃,而對面的方楚亭不停的為蘇嵐兒夾菜,還不時的說著笑話逗老太太開心。海棠覺得他說的笑話很無聊,心里想著后世的小品,給了他一個評語“幼稚!”

真無聊啊,吃過了飯就都座在偏廳里說話,海棠則不時從茶幾上拿點心吃,心思已經飄到幾百年后的春節聯歡晚會上去了,正亂想著,身后的小晴輕輕碰了下她,好像有人和她說話,是坐在身邊的蘇嵐兒,好像是叫了一聲,“姐姐。”

海棠無奈的收起思緒,心里一陣腹誹,組織了一下面部表情,“妹妹有事兒嗎?”

“嵐兒進門也沒有去拜見過姐姐,姐姐可是不高興?”

不來最好。“沒有啊,倒是妹妹進門我都沒有去恭喜妹妹,真是不好意思。”海棠努力進行心理暗示,露出一副很抱歉的表情。

“相公說姐姐身體不好,不讓我去行禮敬茶。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繼續裝,“妹妹有心了,咱們這相公還真是體貼人啊,知道我不愛這虛禮,到是委屈妹妹了。”

“不委屈。”

心里暗暗冷笑,“怎么不委屈,進了門也不能給正妻敬茶,像是沒身份似的,多不好啊。妹妹怎么說也是皇上賜給相公當妾的啊。”跟我斗,看我不氣死你。

“你!”一張玉臉氣得通紅,俏鼻里出著粗氣,看得海棠心里一個爽,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不再看她。

坐了一個時辰,海棠覺著腰酸背痛,便起身向老夫人告了假,說是身體不適,先行回屋休息。老夫人沒有答話,只是瞇著眼看了她一會兒,便點頭許了,準備退出去的時候,老夫人不咸不淡的說了句,“明天是大年初一,別忘記辰時要祭祖。”“是,老夫人,孫媳先退了。”

回到棠園,海棠嚷著肚子餓,桔子端來扁食,幾個人圍坐在方榻上,案上放著各種點心零食,邊吃東西邊聊天,海棠慫恿桔子唱歌給她聽,小丫頭唱了幾句,惹來大家一陣哄笑,便生氣不肯再唱,最后還是海棠說了幾個笑話來哄她。

小晴不肯讓她瘋太晚,說是第二日要祭祖,這歲就讓她們幾個來守得了,匆忙把她趕上了床。

大年初一,天空中又飄起了小雪,換了身粉紅的衣衫,便出了門。趕到祠堂的時候,老爺太太們都已經來了,還好沒有人注意她,她便跟在隊伍后面打盹。吉時到,方庭松點上了三根香,領著大伙拜了拜,然后一個人在前面念念有詞,海棠也沒有注意聽,當聽見什么永樂十七年什么的,心里動了一下,永樂?朱棣,十九年遷都北京,不知道這方家會不會也去北京?

大概跪了一個多時辰,祭祖算是結束了,海棠站在祠堂外揉了揉膝蓋,心中痛罵萬惡的舊社會。一雙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面前,趕緊抬頭想看看是誰,對上那張無比熟悉的臉。

方楚亭和海棠就這樣對立的站在雪里,誰也不說話,誰也不肯先離去,楚亭眼里的鄙視與海棠眼里的不屑,相互掐著,不明白的還以為兩人是含情脈脈呢。站了良久,海棠突然醒悟,自己是不是有問題啊,這大冷天的和他這樣站這里受凍,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于是宛然一笑,優雅地行了個萬福禮,轉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神經病,大冷天誰陪你玩大眼對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