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二十八章、鄴下舌戰

是勛覺得自己就挺不要臉的,但也只敢不要在暗處,這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不要臉,究竟是何方神圣呢當下注目望去,只見此人四十多歲年紀,青面長須,穿著一身筆挺的公服,列班還在韓珩之前。(好看的小說◎WW.HEe♀)對方看到他望過來,急忙拱手行禮,自報姓名:“不才耿包,現居主簿之職。”

我靠原來你丫就是耿包,我知道你!這家伙也在史書上露過一臉,只是露得非常不光彩——大概在官渡之前不久吧,這位耿主簿公然宣稱漢祚已終,袁氏當興,竟然奉勸袁紹稱帝。袁紹把提案交給群臣商量,遭到一致的反對,于是為了表明自己并沒有野心,他就干脆把耿包給宰了。

一個人有野心很正常,想把自己主子抬上皇帝寶座,自己當開國功臣,也很正常——后來曹家這路貨色還少嗎只可惜時機不對,這時候袁紹十分天下還不足其三,雖然是中原地區最大的勢力,可也還沒到改朝換代的時候。跟在時局后頭亦步亦趨,那是庸人,領先時局一步才是高才,領先時局十步,那……那他喵的就是作死!難道沮授、郭圖、田豐、審配他們就都是大漢忠臣嗎就沒想著袁紹再更進一步嗎這票智謀之士都不肯開口,就他耿主簿喜孜孜地當了出頭鳥,要不被一槍崩下來,那才叫老天爺不長眼哪。

對于這路貨色,是勛都懶得跟他多話,當下把脖子一梗,干脆吟起詩來了:“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這是《詩經鄘風相鼠》詩的第二段,其中“止”通“恥”。翻譯成白話就是:看那老鼠有牙齒,偏偏有人不知恥,做人既然不知恥。活著不死待何時!

誰想到那耿包還敢反唇相譏,開口就把這首詩第三段給吟出來了:“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那意思是:看那老鼠有身體,偏偏有人不懂禮,做人既然不懂禮,何不趕緊去嗝兒屁!

“哈哈哈哈,”是勛不禁仰天大笑。環視眾人,“冀州果然多賢士也,勛今日大開眼界!”

他這句反話一說,當即就有不少的人對耿包是怒目而視啊——當然也有例外。比方說許攸。自家事情自家知,許攸貪婪放縱,這在冀州已經是盡人皆知的秘密了,是勛剛才那段話,幾乎就是指著他的鼻子在罵。恨得他牙癢癢的,那耿包再怎么無恥,也算是給自己解了圍不是嗎所以許攸就站出來投桃報李,也幫耿包解圍,趕緊把話題帶偏——

“是先生自徐州而來。聽聞陶使君前日為宵小所刺,不知為何人指使啊”

是勛心說來了,果然說到徐州問題了,那好,老子直接給你把話挑明了吧:“陶恭祖年事已高,春秋將盡,徐方沃土,覬覦者亦多也。或以恩義相結,或以威勢相逼,或以刺客臨之——料來總不外乎袁將軍之同胞也。”

他的意思很明確,我家主公也想拿到徐州,但是靠“恩義相結”,光明正大,不象你們想以“威勢相逼”,而至于直接派刺客的,也還是你們袁家人哪。

許攸聞言,趕緊幫老板撇清:“一樹之枝,猶有枯榮。我主執董道以臨四海,因其正而生威,因其明而成勢,非逼也,勢既成則水自然就下。公路不肖,安可與論”俺們老大是跟他兄弟不同的啊,俺們也是堂堂正正的不耍陰謀詭計啊。

是勛聞言而笑,一擺手中羽毛大扇:“以勛看來,一樹之枝,背陰而枯,向陽則榮,生淮南而為枳,生河北即為橘,其天性秉賦非有二也。勢非人而能生,唯天所命,順勢則為英雄,逆勢則為奸宄,以民為子則生恩義,以民為奴則生威權——袁將軍果有威勢乎”淮南、淮北之言,本出《晏子春秋》,原文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他故意倒過來說,還把“淮北”給改成了“河北”,那意思,袁術在淮南倒行逆施,你家袁紹在河北風光無限,這都是環境所造成的,不是他們哥兒倆真的在天性上有啥不同。

這話說得有點兒狠,當時說著痛快,講完了是勛自己也有點兒懊悔。這是當著那么一大票人,直接抹黑他們老大啊,會不會有誰脾氣暴躁,直接跳起來就給我一刀呢!

還好今天來的基本都是文吏,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都是士人,沒有啥張飛、典韋之流混在其中,倒是沒人砍他,可是包括荀諶在內,望過來的目光可都不善,就充滿了憤恨之色。是勛瞥一眼荀諶,心說你丫不對啊,諸葛亮罵孫權嘛,有魯肅出來幫忙圓場,你怎么就不知道緩和一下氣氛,反倒也跟著他們一起瞪我呢

好在河北終究還是有厚道人的,當即有人發話道:“是先生此言謬也,樹本一枝,枯榮都為其性,兄弟則是二人,秉賦自然不同。況御下之道,當恩威并施,豈有徒以恩義結而不以威勢臨之理呢”雖然是在責問是勛,但基本上還是在講道理,而沒有直接“你丫閉嘴,再敢侮辱我家主公就扁你哦”!

是勛一瞧,剛才介紹過,此人姓牽名招字子經,冀州安平人,被袁紹任命為督軍從事,是個士人而帶兵的,后來袁家滅亡,他歸降曹操,成為曹魏名臣。對于這種雖然歷史改變了,但還有很大幾率將來做同僚的家伙,是勛多少客氣一點兒,急忙拱手還禮,回復道:“恩結者,民也,友也,威臨者,賊也,敵也。如今袁將軍所當威臨者在關西,而卻反臨以北,何也”現在的國家公敵是長安那票涼州軍閥,你袁紹身為關東盟主,不去打他們,反而忙著掐公孫瓚,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他這一招就叫“乾坤大挪移”,一瞧自己說得過分了,不大好圓了,干脆就順著對方言辭去轉換話題。果然牽招一時沒反應過來。跟著是勛的思路就跑了:“公孫瓚謀害幽州劉牧,我主既為關東盟主,自當恭行天討。”

“既然如此。威臨于北,自當恩結于南。勛此來。亦非為見識袁將軍之威也,乃求袁將軍之恩——呂布犯我兗州,如今東躥河內,袁將軍何不馳一介使往見張稚叔,使其縛呂布而獻呢”所謂“張稚叔”,就是指的河內太守張揚——當然啦,這時候張揚只算是袁紹半拉小弟。袁紹跟他討呂布肯定是討不來的,而且也沒必然因為這點兒事就撕破了臉皮……

這邊兒還在唇槍舌劍地交鋒呢,旁邊兒許攸是越聽越不對……唉,我不就問問陶謙是被誰謀刺的嗎。怎么這話題越跑越遠了呢好個是宏輔,他真會東拉西扯,離題萬里啊!不行,我得把話題引回來,把主動權抓回到自己手中。

于是他瞅了個空檔。硬生生插進話去:“是先生適才云陶恭祖已屆暮年,未知倘有不諱,將以何人接任啊”

是勛心說唉,我這才把話題拉到河內,還沒拉到隴西呢。你那么著急給扯回來干嘛沒有辦法,只好老實回答:“勛自郯城行前,陶牧已焚香拜表,以其長男陶商陶孟章為徐州刺史——此事友若亦有所聞也。”

許攸假模假式地一捋胡子,沉吟道:“以其父而表其子,可乎”

是勛撇嘴一笑:“袁將軍亦表顯思公子為青州刺史,此所謂內舉不避親也。”

許攸心說就知道你會拿我家的事兒來反駁,可是我也早就想好對策啦:“顯思公子率軍而南,平定青州,威名素著,故我主不避其親而表薦之。未知陶孟章有何德能,竟然欲繼其父而統御徐方”別拿陶商跟袁譚比,這倆差得十萬八千里,就不在一個重量級上。

是勛搖搖扇子,繼續跑題:“勛聞袁將軍昔日表顯思公子為青州刺史,云欲使諸子各居一州,以觀其志,則是未見其賢而先以朝廷公器試之也,未知可乎如公所言,顯思公子既有賢名,袁將軍又何不召回鄴城,而仍使其居于外州呢”

田豐在旁邊冷冷地回復道:“我主為關東盟主,關東諸州事皆可與聞。陶恭祖欲表其子,不知是將表章送去長安呢,還是送來我鄴城呢”

是勛心說就知道你這家伙不好對付,在袁紹面前你都“剛而犯上”,那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還有什么話說不出來把表章送到鄴城來你丫有必要說得這么裸的嗎大漢朝的外衣是打算徹底不披了

當下也冷言相對:“昔日關東州郡歃血盟誓,為誅董卓也,董卓既亡,其盟安在尚用盟主何為”

“董卓雖亡,李傕、郭汜仍在,挾持天子,擾亂朝綱,故盟不可廢!”

“既然盟不可廢,袁將軍何不遽起大軍西進,以復兩京,驅逐權奸,卻只知陳兵以向青、并,何也!”

郭圖插了一嘴:“都為公孫猖獗,欲謀我冀州,故而不滅公孫,我主暫無力西討。且待平定幽州,那時定然統率關東州郡,并力向西,迎天子以歸雒陽,使漢室危而復安也。”

是勛冷笑道:“既無力以討長安,奈何有意并圖徐方”

“諸君,諸君,且暫少歇,聽某一言,”逄紀實在聽不下去,干脆站起身來,“恐我等與是先生之間,尚有所誤解也。請教先生,陶恭祖傳位其子以后,是否仍尊盟主之命”

是勛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故意繞個圈子:“倘若袁將軍果能召聚關東州郡,并力討賊,則自然惟命是從。”那意思,徐州還要聽其言,觀其行,沒那么容易被綁上你們的戰車啊。

逄紀微笑道:“自陶恭祖牧徐,百姓安靖,士庶歸心,如此賢牧在,我主又豈有覬覦徐方之意只是聽聞是先生有使徐州附兗之意,不知確實否”

是勛心說我好不容易把圈子兜開,你竟然又繞回來了,嘿嘿,老子偏偏不能如你的意——“安有此事!”

,!(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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