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自入涼州,因為路途遙遠,回饋到中央的信息就非常稀少,而且嚴重滯后。大致可知,他很快便拿下了安定、漢陽兩郡,馬騰西躥,往依韓遂,雙方在漢陽郡內連番廝殺,暫時難分勝負。曹操乃請天子下詔,命呂布遣將來援河東——當然啦,以距離的遠近、糧秣的多寡,加上呂布的個性、陳宮的謀劃,不可能派太多兵來,半虛應故事而已。問題現在曹操拿不出太多兵馬來了,多加一個兵都是好的。
公文中說得很清楚,呂布遣部將曹性率兩千騎來援河東,其中八成是他過去在河東招募的士卒,因為思念家鄉,干脆放他們回來了,剩下兩成是并州人,倘若愿意突出河東,殺向并州,可為向導。
是勛心說你咋不派高順來呢?咋不派張遼來呢?曹性有個蛋用啊!
其實是勛對曹性并無偏見,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性本為郝萌部將,呂布在徐州時,郝萌勾結袁術,發起兵變,曹性與之對戰——“萌刺傷性,性斫萌一臂”,遂取萌首。雖然史書上只有這寥寥數筆而已,但猜想起來,曹性應該是挺勇猛善戰的。但問題此人在呂布軍中并非大將,是勛估計他的能力,也就沖沖鋒、陷陷陣罷了,未必真有臨陣卻敵的將略,別說比不上高順、張遼了,就連侯成、宋憲都不及。
至于曹性射中夏侯惇一目,那就純是小說家語了。
——不會因為他也姓曹,所以你呂奉先才派了他來吧?你還真幽默……
當下即帶著夏侯蘭,點兵出城,以迎曹性。見了面一瞧,這位曹將軍三十多歲年紀,骨架頗大,卻無一絲贅肉,瞧著跟管亥略有一拼。曹性位卑,下馬跪見是勛。是勛雙手攙扶,隨即安排呂軍在城外扎營住下。
當晚設宴款待曹性,問了問涼州的情況。據曹性說,呂布去年在漢陽郡內的射虎谷一帶。連續跟韓、馬聯軍見了四仗,一開始穩占上風,但陸陸續續的有羌人前來相助韓遂,對方兵力竟然膨脹到了六、七萬,呂布就有點兒吃不大住勁兒了,跟諸將說:“韓遂易破,羌人難弄,奈何?”
陳宮建議道:“不如暫退,徐徐瓦解之,然后一戰可定也。”因而被迫收兵。專心經營漢陽、安定兩郡。
曹性說:“末將來前,軍中議論,當北取北地郡,以威脅并州,則侍中此處壓力亦可輕減也。”
是勛連連點頭:“多承溫侯關愛。”
第二天諸將吏聚商時局。司馬懿等人的意思,可請呂軍北上,屯扎在白波谷南,隨時應對袁軍的侵擾。曹性問是勛:“郡內糧秣可充足否?”是勛心說本來就只勉強夠用,加上你們這兩千人,那就未必能夠吃到明年秋收啦——“約敷半年之用。”
曹性說咱就跟這兒干等著,袁軍不來咱也不動。光耗糧食,這不是個事兒啊——“吾軍但知進也,而不識守。盍會合匈奴,沿汾水而下,突入并州,乃可制敵。不為敵所制也。”
是勛心說果然是猛將,你膽兒真肥,這對敵情還一無所知呢,就敢梗著脖子往外打——“將軍何方人氏?”
曹性微微一笑:“性與溫侯同郡,雖離鄉數載。并州之情亦有所知也。其九郡之中,戶口繁盛處唯上黨、太原、雁門爾,余皆不足五千戶。雁門所在甚遠,上黨須防備河內,我所當者,唯太原郡爾。軍中自有太原土著,熟悉地理,乃以騎兵抄掠,彼來應時即退,待彼退時則進,或可使河東之地,不被其兵也。”
呦,瞧不出來,這人多少還有點兒腦子嘛,還知道“敵進我退”——他原本在并州,不是做過馬賊吧?是勛當下環視眾人:“曹將軍之意,卿等以為若何?”
夏侯蘭表示贊同,文官當中,卻只有司馬懿一個沉吟不語,別人都覺得太過冒險,還是安心守御,比較妥當。是勛說不著急,咱還有時間商量——“吾意先召曹將軍部下太原人來,析其地理,再作論斷。”
散會的時候,他特意從后面揪住司馬懿,低聲問道:“仲達何以教我?”
司馬懿捻須沉吟少頃,突然抬起頭來:“曹將軍之計,確實懸危,然或不得不為爾——懿所慮者,匈奴也!”
作為一名正統的中原士大夫,司馬懿對胡人有一種本能的敵視和不信任,他并不認為是勛和呼廚泉達成的協議是牢不可破的——當然啦,是勛本人也并沒有這種奢望。
故而司馬懿指出,倘若由得南匈奴據守平陽等四縣,坐觀成敗,他們任何時候都可能突然背盟,倒向袁氏——“雖不知袁氏何以間呼廚泉,然懿深知,郡內實無可見之利,以堅其心也。”咱們其實拿不出什么實際的東西來,而此前的口頭承諾,只有對君子才有效,對反復無常的胡人,那是起不到絲毫作用的。
所以他認為,必須逼迫匈奴人攻入并州,與袁軍作戰,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將他們綁在曹家的戰車之上。然而是勛遠遠地呆在安邑,光行文要求匈奴發兵是無用的,反倒可能產生反效果,故此應當派遣呂軍與匈奴共同行動,一起突出河東,騷擾并州。
“先發者,呂軍也,次發者,匈奴也,主公可踵跡其后,掌控運路,然不必親入并州。”反正呂軍是客軍,他們想打就讓他們打去,呂軍既動,匈奴就不可能再跟后面瞧著,肯定也要上前線去搶奪戰利品。至于是勛,可以率軍前至四郡,一方面保障后路,押運糧秣、隨時接應,另方面也防止匈奴臨陣倒戈。
是勛聽了司馬懿的建議,不禁背著雙手,沉吟不語。他承認司馬懿所言確實有理——仲達果當世之杰也——倘若任由匈奴人自己選擇出擊的時機,他們很可能就一直坐守下去,直到糧食吃得差不多了才被迫動手,但遷延日久,袁氏會搞出什么分化、拉攏的手法來,效用如何,那真是難以預料。本身來說。袁氏把《為袁紹討豫州文》也往平陽送了一份兒,就表明了他們的態度,而在原本的歷史上,官渡前后。南匈奴也是上過袁家賊船的。故而,必須先發制人,逼迫匈奴進兵,以加深他們與袁家之間的不信任感。
終究是勛也不過送了呼廚泉一顆金印而已,金印再好,不能當飯吃啊。
在逼迫匈奴出兵的同時,是勛可以率軍增援為借口,大搖大擺進入四縣,即便匈奴人有所警惕,做出種種限制。終究老窩橫插進這么一支武裝來,他們也便不敢輕易再起叛反之心了。
是勛沉吟良久,又遣人將張既、賈衢重新叫回來,四個智謀之士開了場小會,最終敲定了這一方針。于是立刻行文平陽。說我軍欲待經四縣而突襲太原,希望匈奴方面可以配合行動。
既然答應與曹家聯合,不放曹兵過境是不可能的,呼廚泉接信以后,趕緊召來去卑商議,去卑說:“此乃促我也。”這是是太守想要避免咱們首鼠兩端,所以要求明確態度。要么跟著曹家跟袁家見仗,要么馬上翻臉,投向袁氏——“單于須早作決斷。”
呼廚泉說我不想答應——即便已經決定要幫曹操,但主動權應該掌握在咱們自己手里,要是答應即刻協同出兵,則主動權就徹底落到是勛手里去啦。去卑就問了:“單于欲反乎?”呼廚泉皺著眉頭撓撓后腦勺:“吾亦不愿反也。”這仗才開始打。誰能猜到最終勝負啊?既然已經傍上了一家,要是臨陣倒戈,那就別想再回頭啦,要是最終曹家勝了,咱們可該怎么辦?
呼廚泉猶猶豫豫的。去卑不禁起急:“事無兩全者也,請單于速下決斷!”
呼廚泉低頭瞧瞧是勛信上寫的,曹家先鋒乃是呂布將曹性——他還是識得幾個漢字的,而是勛給他的書信,言辭又不深奧——就不禁有點肝兒顫,再轉過頭去瞧瞧案上供的“天降單于璽”,又多少有點兒舍不得。最終在去卑的連聲催促下,只好一咬牙:“如此,暫且從了他便是……只是,某心有不甘也!”
去卑說您要是不甘心,咱們還有的是辦法,比方說可召左谷蠡王前來——“彼深恨是太守者也,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十日后,曹性率領兩千呂軍、夏侯蘭率領兩千曹軍,經白波谷而抵平陽,與去卑相會。事先都已經商量好了,匈奴方面提出了兩個條件:其一,在四縣之內,呂軍必須和匈奴軍一起行動,接受監視;進入并州以后,雙方則分道揚鑣,各有所攻,各有所取,不相統屬。其二,是勛作為戰役總指揮,可以進入四縣,保障后路,但不得進入平陽城,除部曲外,漢軍亦不得進入任何一座縣城。
匈奴方面并不怕是勛突然翻臉,一口氣吞并四縣——他還沒那么好的胃口——怕的是一旦讓漢軍進入城池,則可長期據守,匈奴方面沒有足夠的攻城經驗,恐怕便會主客易勢。
匈奴方面出動了六千騎,由去卑統領,監視和伴隨著曹性經平陽而抵永安。老窩留下了三千騎,由呼廚泉單于指揮,以警戒第二批北上的漢軍。
這第二批北上的漢軍,便是是勛所部,人數不多,包括最初那兩千曹軍中的一半兒,以及自家的一百五十名部曲。是勛只想保障自身的安全,還真沒打算趁機收復四縣,所以兵帶多了毫無意義,反啟匈奴之疑,只要足夠精銳就成。
是勛把精兵強將全都帶在身邊,司馬懿、張既、賈衢,那是一個都不能少的,孫汶仍然駐扎在翼城,夏侯蘭率兩千軍配合曹性行動,郡內事務,則暫且委托給裴徽處理,諸葛瑾、孫資為其副也。此外,是勛還特意點了秦誼的名兒,讓他跟隨去卑,擔任漢、匈兩軍的聯絡和解紛工作。
臨行前,是勛悄悄地關照秦誼:“休使匈奴劫掠百姓,至于士人、鄉豪,則無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