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早就下了城樓,專門跑到東門這邊兒來等郭淮,一路上還在想,我見了郭伯濟,開口第一句話說啥比較好呢?
要說是勛這回鎮守河東的班子,其實挺強大的——司淪達為謀主,張德容、賈梁道、諸葛子瑜為輔佐,孫彥龍掌機要——這要是想扯旗自立,縱橫三五個郡、半個州的,問題不大,但凡距離曹操、袁紹這種大勢力再遠點兒,蹦跶個一二十年都不在話下。冰火中文binhuo只可惜文重武輕,孫汶便不似大將之才,夏侯蘭在史書上,歸劉前就毫無事跡,歸劉后還是其名不傳,估計也強不到哪兒去,曹性那更不用說啦。
是勛有時候就想,我這跟劉玄德早期的班子是滿擰啊,要是兩家能夠結合起來,有關、張之勇配合著司廬智,說不定就能跟袁、曹相拮抗呢。
所以這回郭淮過來,往河東的“武”字上加上了一個沉重的砝碼,是勛真是挺期待的。當然啦,這并非最初的心理,一開始他拿住郭缊,要挾郭淮,想小年輕幫他去奪取晉陽城,自己也知道要求太過苛刻,那真是得固欣然,失亦無悲,成不成的都無所謂。可是真等郭淮射箭書愿為內應了,是勛卻不禁渴盼起來——就好比一筆獎金擺那兒,還不定給誰呢,大家伙兒也未必就盼著,確定了會給誰,那人肯定就開始想啦,這數兒是多少呢?我是不是可以先斬后奏瞞著老婆去換臺手機?
可是琢磨了半天,等真見了郭淮的面,他卻只憋出一句話來:“伯濟來何遲也?”
——“來何遲也”。這是鐘會見姜維時候的話。貌似不是太吉利啊……
是勛這么問。郭淮一愣之下,只好絞盡腦汁地回答:“淮本欲早歸侍中,奈何高使君……”是勛心說你還真費勁兒找理由,當下又一擺手,打斷了郭淮的話:“卿父見在永安,吾這便引卿往見。卿所部亦不必進城,即時南下可也。”
郭淮本打算勸說是勛,不要死守祁縣。最好把主力抽調出來,跟高幹游擊、周旋,更方便掌握戰場的主動權,可是沒想到是勛見了他,當即就要他率軍南下,不跟祁縣這兒和敵人硬拼。郭淮不由得便想,這位是侍中果然名不虛傳,識兵者也,要跟了他,說不定我倒真能一展長才。做出一番事業來哪。
當下高高興興地就領兵走了,可是這一走不僅僅是撤離祁縣。曹軍就在雁門軍左近,挾裹著馬不停蹄,直接就放棄五縣,一直撤到永安才止步。哎呀,這象是一場總體的大撤退啊,究竟出了啥事兒?
是勛一路上總跟郭淮懇談,舌綻蓮花,說得天花亂墜,聽得郭伯濟是暈頭轉向,衷心欽服。可有一點,郭淮數次問起來,咱究竟要撤到哪兒去,為啥要把五縣全都給放棄嘍,是勛卻只是微笑,一點兒口風都不露。直到進了永安城,把兵馬都安頓好了,是勛才告訴郭淮,曹仁東援,郭援再無后顧之憂矣,估計很快就會跑來抄咱們的后路啊。
郭淮聞言是瞠目結舌,腦袋里光冒出一個念頭來:被騙了……
可是既然已經上了賊船,那也沒法再抽身了,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去見老爹郭缊。郭缊被軟禁在永安縣內,父子相見是抱頭痛哭啊,完了郭淮就把自己的遭遇跟老爹說了一遍,又問老爹,你當日是怎么敗的呢?郭缊敗得那真是迷迷糊糊,那么多天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父子兩個頭碰頭研究了好半天,最后只得出一個結論:是侍中智謀天縱,非吾等所能預料也。
既然如此,那算了,只好暫且跟著他干吧。
高幹在祁縣城下小挫了一陣,隨即就得到消息:曹軍退了。他心中疑惑,雖然收復了祁縣城,卻還不敢緊追,直到第三天終于得到來自上黨方面的消息,這才恍然大悟——“吾為是宏輔所欺也!”
當即揮師猛追,可是已經不敢趟了,尤其五縣雖復,府庫皆空,還得趕緊從晉陽運糧過來周濟。是勛早就把那五縣給搬空啦——南邊兒四縣好搬,至于祁縣,他先派了大車半夜出去,然后大白天裝著泥土、沙石,用麻布蓋著,假裝運糧進城,做久守之計,當晚大車再度出城,就裝滿了城中的錢糧,一站一站往后運。等到返回永安,計點所得,嘿,這趟還真賺了不少!
只可惜賺得再多,也沒法兩三天內就把永安的城池給修起來,就靠這么一座破城,當初連郭缊兩千人都攔不住,更別說高幹的兩萬大軍了,更別說郭援可能還會調一兩萬人過來了。是勛只好自守城內,卻把主力都駐扎在城外,曹性在東、夏侯蘭在西、郭缊父子在中,總共六千兵馬。
就在高幹追來的前一天,呼廚泉、去卑得訊,也趕緊退出西河郡,逃回了河東,是勛讓他們駐扎在汾水西岸,與主力之間有浮橋連通。后方賈衢也傳來消息,他已經安置好了那些作為人質的匈奴人,并且打算把匈奴男丁全都趕上戰場,怎么著都能再努出三、五千騎來。
是勛掐著指頭算算,嗯,我也有將近兩萬兵馬啦,只要嚴密防守,就不怕他高幹的并州軍。好,你來吧,郭援也來吧,且看我把你們全都牢牢地給釘死在這兒!
果然,高幹沒幾天就趕到了,在邊境線上扎下兵馬,也暫時不敢妄動——雙方的兵力比已經相當接近了,郭援若來,尚有一戰之力,郭援要是不來,光憑高幹本部不足兩萬人,還真不敢貿然發起攻擊。
王柔又跑來見高幹,說追擊的時機已然喪失,咱還繼續跟這兒等啥呢?就算郭援來了,勝負之數仍然是五五開而已,想一舉擊潰是勛。挺進河東。難度相當之高啊。既然如此。不如暫且收兵,遣將守御、恢復五縣為好。
高幹這兩天火兒很大,郭淮臨陣反叛是一樁惡心事兒,是勛在祁縣全身而退又一樁惡心事兒,所以逐漸地受不了王柔到處散布失敗主義情緒啦,當下冷笑一聲:“叔優,吾聞卿弟彥云見在是勛幕下,有諸?”
他所說的“彥云”。乃是太原王氏本支二房的次子,單名一個凌字。本支世居祁縣,長房王允父子為李、郭所殺,世嗣斷絕,乃以二房長子王晨繼之。王晨那家伙就是個土財主,幾無所長,同族都認為其弟王凌王彥云可繼大宗,王柔論年歲可以當王凌的爹,論輩分卻只是他哥哥,兩人關系向來不錯。
當日高幹用了郭淮之計。放空五縣,王晨趕緊逃出縣城。跑鄉間圍子里貓起來了,王凌為了整理家族在城內的產業,走晚了一步,遂為曹性所獲。曹性這家伙在呂布軍中是個異類,戰場上雖極悍勇,戰場外卻并不濫殺,再加上王凌也是本地著名的世家子弟,所以只是暫時羈押起來,等是勛來了就老實上交。是勛一聽啥,王彥云?不禁覺得好笑:吾當得郭伯濟,又得王彥云,命也夫?
王凌也算是后來的曹魏名臣,比張既、賈逵他們才能略差一些,普通鎮守一州,也還算稱職,最后因謀誅司馬氏失敗,被迫自殺。關鍵是,王凌的妹子嫁給了郭淮為妻,兩家后來結為姻親——是勛想你們這哥兒倆,難道都要落到我手里嗎?老實不客氣,強征王凌為門客。
所以高幹如今就拿這事兒來責問王柔,說你們太原王家是不是跟是勛有勾結啊,所以你才老嚷嚷退兵?王柔分辯幾句,又大表了一番忠心以后,羞愧而退。下來就把一位同縣的少年找來:“伯道,卿之所言是也,高使君非可輔之者!”
這位少年跟郭淮是總角之交,本來郭淮倒戈,想把他也給拉走的,但二人經過反復商討,覺得這位還是暫且留在并州軍中,找機會對王柔施加影響,將會更為有效。當下聽了王柔的話,“伯道”便返回自己營中,寫下一封密信,遣人送給郭淮。本來信里光打算寫王柔之心不穩,可施反間之計的,但臨收尾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一個消息,不禁大喜道:“此天佑我等也!”趕緊把新的內容加上。
郭淮收到信以后,匆匆跑來求見是勛,說我有一莫逆之友,可為內應,見有書信送來。是勛隨口便問:“何人也?”郭淮答道:“晉陽郝昭字伯道,見在王叔優(王柔)軍中。”
是勛聞言大喜,趕緊索書來看。只見郝昭在描述和分析了王柔的心理以后,又通報一個消息,郭援才離上黨郡治長子,還沒能走到壺關,突然接到袁紹的公文,跳過高幹直接給他下令,要他南下攻擾河內,以分擔正面戰場上的壓力——也就是說,郭援來不了永安啦。
是勛手持郝昭密信,不禁滿面春風。反倒是郭淮緊鎖眉頭,畢恭畢敬地探問道:“郭府君既南下,則我河東無憂。然未知河內如何?袁氏大軍,集于大河上下,曹司空可能抵擋否?”咱們這兒分戰場就算形勢再好,主戰場要是吃了敗仗,那也前功盡棄啊。
是勛拍拍郭淮的肩膀,安慰他說:“伯濟毋憂,曹司空必勝者也。”想了一想,干脆背書:“袁紹有十敗,司空有十勝,袁軍雖強,無能為也。袁紹繁禮多儀,曹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一也;袁紹以逆動,曹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二也……”噼里啪啦一大套噴將出來,氣都不帶喘的,聽得郭淮是目瞪口呆,不明覺厲。
也難怪他不明,郭淮既沒見過曹操,也沒見過袁紹,加上年紀輕,見識淺,袁家的政治、軍事如何不堪,曹家的政治、軍事如何強大,從來也沒往這么深想過。除了“主公真天縱之才,淮不及也”之類馬屁話以外,他還能說些啥了?
是勛心說你現在不明白甚至不相信都不要緊,只要不出太大的妖蛾子,曹勝袁敗那是注定了的,咱只要考慮河東戰線不遭重挫就成。想到這里,他不禁抬起頭來,注目遠方——便不知此刻的官渡,又是如何一番場景?未能身歷這般搖撼天下的大戰,真是遺憾啊……孟德,公其毋失我望!
(劍氣沖南斗之卷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