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出鎮河東,離開許都以后,曹操就讓太中大夫孔融接了他的班兒,去搞建安石經工程。可是孔文舉你讓他讀經他是肯的,讓他校經就有些犯難,至于規劃統籌、分派職司,他倒不是沒那個能力,但實在犯懶。于是整天召集一票無聊文人宴飲唱酬,把活兒全都推給了許慈。許慈有能力,有精力,可惜名位太低,于是最終這有實無名的領導身份,就落在了他大師兄、御史中丞郗慮手上。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又刻完了《詩經》和《三禮》,《春秋》三傳最長,拖的時間也久,還差點兒收尾工作。是勛還在河東的時候,許慈就派人把校訂好的《詩經》給他送過去啦,是勛剛搞出印刷術來,在安邑翻印了無數本兒。這回郗慮上門,乃是給他送《三禮》來的。
然而這《三禮》既不是寫在竹簡、木牘上的,也不是寫在紙張上的,卻是黑底白字,正經從石碑上拓印下來的,集成一大摞,打個卷兒著就搬過來了。漢代已經發明了最原始的拓石技術,加上是勛發明印刷術的技術啟發,所以這一摞紙拓得相當清晰。是勛展開來仔細一瞧,嗯?
“此非元常(鐘繇)之字也。”
郗慮微笑著答道:“乃邯鄲子叔所錄。”原來刻經工程一開始,是勛就建議朝廷,遣人去荊州征召邯鄲淳來參與書寫,一開始劉表不肯答應,后來聽說曹操在官渡戰勝了。這才肯放邯鄲淳到許都來。邯鄲子叔運氣不錯,趕上了整套《三禮》的抄寫工作。樂得他屁顛兒屁顛兒的——這可是留名青史的大工程呀!
郗慮說:“子叔亦將于近日前來拜望,致謝。”一則邯鄲淳跟是勛曾在襄陽有過一面之緣,二來刻經工程本乃是勛向曹操建議的,并且擔任過第一任工程總指揮,所以邯鄲子叔不能不來道個謝,謝謝你給我這么個展現才華的機會。是勛聞言,也不禁捋須而笑——正好趁這個機會,跟邯鄲淳打聽一下那些屈居劉表麾下的“曹黨”(裴潛、趙儼、杜襲等人)近況如何。
兩人正聊著呢。突然門上來報:“有尚書前來宣詔。”是勛聞言吃了一驚,心說又啥事兒?我這回來剛一天啊,還沒歇過來哪,就又安排下活兒了?轉念一想,莫非是要我重抄舊業,再刻石經?這種活兒倒是來者不拒的。
可是他沒想到,穿戴整齊以后。拜讀詔書,竟然是——“使侍中是勛參司空軍事”,也就是去給曹操當參謀。是勛心說這是啥意思了?我不一直在給曹哥你參謀嗎?干嘛還要特意掛個頭銜兒?當下滿腹狐疑地接了詔,然后恭送傳詔的尚書,再送了郗慮出去。
郗慮前腳才走,魚他又遞上來一摞名帖。是勛瞧瞧沒啥重要人物,也便順口推了——他現在沒心情去照應那些后進。返回書房,往靠背椅上一坐,伸直了兩條腿,就跟那兒琢磨:曹操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難不成又要動兵?
正想得入神呢,卻聽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宏輔好閑暇——咦。卿所坐何物?”
本來是勛的書房,一般人是不讓進的,就連魚他,甚至自家老婆,沒有傳喚也不得入內,可是這個人偏就大搖大擺地進來了,還盯著椅子上上下下瞧了個不亦樂乎。是勛恍然而驚,不敢怠慢,趕緊起身施禮:“主公駕臨,未及遠迎,恕罪。”
來人正是司空曹操,他也不搭理是勛,卻轉過身來往椅子上一坐,還扭扭屁股伸伸腰:“嗯,此物舒適,又與胡床不同——何名也?”
是勛只好順口瞎編:“此亦胡中物也,勛名之為椅——可倚其背,去人旁而易以木旁。”
曹操說不錯,我回去也做兩把來耍。猛然抬起頭來問是勛:“詔書可至?”是勛把手上的絹質詔書一揚:“已接矣。”順便就跟曹操說,以后這種不重要的詔書,最好也改用紙吧,便宜啊。
曹操站起身來:“好,宏輔可隨操來。”說著話大踏步就往外走。是勛莫名所以,只好跟著,就見曹操出了府門,門外排列著簡單的儀仗,還有駟馬高軒相候。曹操先上了車,然后招呼是勛也上來,二人同乘,就急匆匆地往城北而去。
是勛打問曹操,咱這是要奔哪兒啊,干嘛去啊?曹操神秘兮兮地一捻胡須:“不必問,到時便知。”眼瞧著馬車就出了城門啦,然后沿著大路還一直走,大概二十多里地,很快便來到了洧水岸邊。
是勛發現道路兩旁陸續有游騎出現,卻不見一個行人。抬頭望去,只見遠遠的一道長長的土墻,高達丈半,墻外竟然還有拒馬——他心里已經大概估摸出這是個什么地方了。
果不其然,曹操的車駕駛近土墻,早有大門打開,一行人魚貫而出,恭立相迎。當先兩人,其中一個素衣披發,翩然有神仙之概,只可惜賊眉鼠眼,又似雞鳴狗盜之徒,是勛當然認得——啊呀,謝道士你竟然還沒死啊!
曹操拉著是勛的手跳下車來,給他介紹謝道士身旁之人:“此乃公達外兄弟辛子弓也。”那人趕緊行禮:“末吏辛韜,拜見曹司空,拜見是侍中。”
既然是荀攸的表兄弟,是勛也趕緊還禮。曹操又一指:“謝徵卿自識得。”然后就問謝道士:“可準備周全了么?”
謝徵諂笑道:“一切允當,候司空與侍中前來驗看。”
果然沒錯,是勛心說,敢情曹操把他秘密的武器基地設置在這兒啦。
曹操這回帶著是勛過來,是視察新造的“霹靂車”。當下辛韜、謝徵將二人引至一片巨大的空場,空場一側聳立著三具拋石車——是勛前一世壓根兒沒見過活的……嗯。真的拋石車,這一世也就在祁縣城頭。瞧見高幹擺出來過,但是距離太遠,瞧不分明。他才知道,敢情這玩意兒那么大——足有兩層樓高,上面的拋桿雙手都握不攏,長度超過三丈。
曹操瞟一眼是勛,心說厲害吧,你沒見過吧。可是瞧是勛也并不怎么驚訝的樣子——他前世再高的塔吊都見過了。這點兒規模的拋石車算個屁啊。
可是曹操還忍不住要炫耀,他先領著是勛上了附近的望樓,然后讓好幾百的士兵推著拋石車跑了一百多米,跟著又推回來,繼而又牽著繩子,把拋桿左右各轉了三十度,跟著再轉回來——累得那些小兵呼哧帶喘的。曹操比劃著說:“古法制礮。皆沉重而難移者也,吾將其下做輪,機上置軸,乃可行進而發,旋風而發,故名‘霹靂’。”
是勛裝模作樣地點頭恭維:“主公巧思。”
曹操這才下令試發。士兵們氣還沒喘勻呢。趕緊動工操作——先把拋石車擺好了位置,用楔子固定住輪子和轉軸,然后往拋桿較短一端所拴的繩網上置入磨圓的石彈……
謝徵也跑過去,逐一檢查完畢,然后拿眼睛瞄了瞄目標——那是二百多步外的一座土圍子——拿根樹枝在地上劃了半天。可能在計算距離和角度,最后逐一安排人手去拉拽三座拋石車。
每座拋石車較長的拋桿上。都拴了一百多根繩子,是勛就看那幾百兵根據謝徵的分派,分成了四堆,三堆去拽繩子,剩下一堆閑著。目測之下,每座拋石車前都沒有滿員,大概也就聚了五、六十人吧。
謝徵準備好了,就來請曹操下令。曹操親執木桴擂鼓,鼓響三聲,那些士兵們齊聲大喝,一起猛拽繩子。“呼~~”石彈這就被拋出去啦,只聽“嘭嘭”幾聲,煙塵起處——一枚都沒中……
是勛心說這么不科學的用力法,你要能中了才奇怪呢。就見兩枚石彈砸在土圍近處,一枚石彈直接就飛越了過去,瞧不清落點。
曹操倒是挺滿意,還跟是勛說:“若當面為城,已中的矣——此車最遠可拋五十斤石球二百二十步。”
第二場試驗,不拋石球了,而拋火藥罐。曹操特意讓是勛擂鼓指揮,鼓聲三響之后,就有士兵點著了藥捻,然后“呼”的一聲,把三具陶罐拋擲出去。其中一具在空中就炸了,第二具被風吹滅了藥捻,“啪”的一聲在圍子上砸得粉碎——竟然中了,真是不可思議——第三具落在圍子一側,距離大約三尺,“轟”的一聲燃燒了起來,噴了滿地的火星。
曹操教育是勛:“遠射之器,要在精準,故卿之火箭無用也。此礮雖亦不精,然以之攻敵營,克敵城,則為利器。”
是勛心說廢話,這道理我還不明白嗎?其實古代拋射武器普遍精度很差,神箭手一世才能出幾個?更別說這種人力拋石車了,想想后來女真人攻開封,奪了宋軍放棄在城外的數百具拋石機,天天往城里扔石頭,日均打死軍民一二十人……就這樣陳規還認為守御不得法,所以死人死多了!
這玩意兒的功效,也就摧破城樓,震懾敵膽而已,連這年月的土墻要是壘得足夠堅固,都未必能給敲破。是勛心說這玩意兒不行啊,你真要拿這玩意兒去攻鄴城,得多少具才能奏效哪?更別說這東西還沉重得完全沒法運——即便曹操給拋石機安上了輪子,也就平原上跑個幾百米,換換發射位置而已,不可能真的長途行進啊。
正琢磨著呢,就見曹操把袖子一擺,左手劃個大圓圈:“此間事,宏輔,便拜托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