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十四章、客已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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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終究不是演義小說啊,哪有動不動就立啥軍令狀的道理?你以為一說立軍令狀,再荒誕的計策都能通過?你以為不立軍令狀,事兒要是辦砸了,主將就不會責罰你?別扯淡了呀。

曹軍是午前開到鄴城城下的,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圍城、扎營,這會兒已近黃昏。是勛轉過頭去望望帳外的天色,然后回復曹操:“勛此番運來礮三十具,明日午前即可安置完備,可資攻城。”

他讓辛韜等人研究怎么把投石機造成可拆卸式的,便于運輸,不必要臨到地頭再現伐木建造,這事兒曹操是知道的,因而聽了是勛的話,方才反應過來,不禁捋須微笑道:“若如此,最佳。好,吾明日便得觀宏輔之新礮矣。”

從曹操大帳里出來,是勛趕緊去查看裝配投石機的進度。投石機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不外乎一個木頭高架,上面設置一根長長的木桿,最近經曹操改良以后,還多了幾個軸,加上四只輪子。木架本來就是拼裝而成的,改成可拆卸式樣非常方便,雖然這年月因為沒有精確的度量,各部件間的榫合未必嚴密,但高端木匠都有一手絕活兒,目測一下縫隙,找個小木片兒刨成楔子,敲進去就必能嚴絲合縫——武器工坊里這類木匠,那是一抓一大把啊。

是勛這回帶出來的木匠頭子,有個很豪氣的名字,叫做羅元霸,使得一手好木棰。他趕到組裝投石機的場所。羅元霸趕緊就迎了上來,是勛問起進度,對方回答說:“再有半日,即可完工。”是勛說那你們今晚就別睡了。點起庭燎來。趕趕工,爭取明天一大早就完成所有工作。

車架拆開來。就是長長短短各種手臂粗的木杠,加上直徑三尺的木輪,一輛大車正好裝下,一頭驢子就能拉走。所以是勛這回運了三十架投石機的配件過來,也不過裝了三十車而已。唯獨難辦的是拋石桿,那玩意兒必須用一根巨木整體刨出來,若是多段拼接,則承受力不足,三兩投就會折斷。是勛本來是打算等到了鄴城城下再臨時伐木制造的——光造根桿子,總比造整具投石機要方便——然而在黎陽等待的那幾天。他卻臨時改了主意。

因為哨探來報,鄴城已經進入了完備的防御狀態,按照這時代的慣例,城外數十里內的樹木也皆被伐盡。于是是勛干脆就命羅元霸等木匠在黎陽城外伐木。然后一路滾著就來到鄴城城下了——鄴城和黎陽之間基本為一馬坦途,只有幾條小河流阻隔,可是把木頭拋水里很容易啊,再從水里用繩子給扯上岸,也并不為難。

今天才到鄴城城下,營壘還沒立穩,是勛就下令羅元霸等人動手組裝拋石車了,黃昏時分他過來視察的時候,主體基本上都已裝配完成,木匠們都在忙著刨樹干,做拋桿——這是最后一道也是最為繁瑣的一道工序。據羅元霸估計,一晚上的時間,絕對能夠完成所有三十條拋桿,于是當即拍胸脯,說長官你明天日出時可來驗收,定不教你失望。

是勛點點頭,又問郭淮哪兒去了?從人回復說,郭先生一個多時辰以前就跑到城下去觀察了,估計天黑前必能返回。是勛不住點頭,心說郭伯濟就是郭伯濟,比我可勤快多啦。

正打算轉身離開,突然有名部曲跑過來單膝跪倒,稟報道:“游騎獲一儒士,自稱為侍中的故人,前來投奔。已命其于帳外等候。”是勛不禁皺眉,心說這是誰來了啊?難道是荀諶知道袁家已經沒有翻盤的機會,所以過來找我?不對,他要是投曹,應該先去找侄子荀攸……

于是跟隨這名部曲返回自己的寢帳,果然遠遠地就見到一人端立帳外,身量挺高,肯定超過了八尺(一米八四以上),穿一身純素的儒袍,頭上戴著小冠。這人原本面朝向帳門,背對著自己,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便緩緩轉過頭來。是勛定睛觀看,對方年紀很輕,眉疏目朗,唇上只有淡淡的茸毛——還是個半大孩子啊,頂多也就比郭淮大個一兩歲,瞧五官似乎有些眼熟,究竟是誰呢?

是勛瞧見了那人,那人自然也瞧見了他,而且看上去,他是認得是勛的,當即籠起雙手來,躬身行禮:“拜見侍中。”是勛幾步走到對方面前:“卿是……”

“建安元年,在下于襄陽學宮內曾聆侍中教誨——家兄諸葛瑾,在下單名一個亮字……”

啊呦,竟然是“臥龍”來了!

是勛這下真是喜出望外,一把就抓住了諸葛亮的胳膊:“孔明,吾盼卿久矣……令兄何如?”他話才出口就覺得自己未免太過于熱情了,怕會嚇著這小子,所以趕緊改口,打問起諸葛瑾的近況來。

諸葛亮果然就吃了一驚,心說自家兄長回來,把這位是侍中吹得是世間少有,天人一般啊,而且說他們君臣相得,是侍中也曾經探問過他兩個兄弟來著,可是自己終究跟是侍中只有一面之緣,而且那時候自己還未成年,是個小學生,怎么今日一見,是侍中竟然如此歡喜雀躍呢?老哥究竟在主公面前是怎么介紹自家兄弟的?

好在是侍中接著就問自家大哥的近況,諸葛亮這才恍然大悟,敢情老哥沒有撒謊,看起來他果然很得主公的器重啊,所以是侍中見到自己,會以為自己哥哥也即將返回,這才難抑激動的心情。

于是趕緊解釋:“前日家叔物故,家兄攜我等扶柩還鄉,安葬家叔后,即結廬守喪,期以三歲……”

諸葛瑾帶著兩個兄弟——諸葛亮、諸葛均——返回了瑯邪郡陽都縣老家,把諸葛玄安葬在家族墓地里,然后就開始了漫長的守喪歲月。諸葛亮本就是個好靜不好動的,反正在隆中隱居也是讀書,在陽都守喪也是讀書,壓根兒就沒什么不適應,但是諸葛均年紀還小,奈不住寂寞,見天兒往外跑。于是某一天,諸葛均回來就跟兩位兄長說啊,聽聞臧將軍在郡內大點兵役,估計是又要攻打青州啦。

諸葛瑾、諸葛亮兄弟兩個判斷,臧霸不可能獨自一人去向袁家動刀,估計秋收以后,曹操將會親率大軍,以討河北袁紹。袁紹前次在官渡吃了個大敗仗,然后在林慮就打得捉襟見肘的,敗相愈益明顯,估計這回該是袁、曹之間最后的總決戰啦。

諸葛瑾說:“前日主公有信遞來,云已自河東返都,參司空軍事。有主公相輔,料鄴城不日可下,河北不日即平。河北平則幽、并唾手可得,長江以北,行將底定。余者荊、揚、涼、益,所在偏遠,不足與中國抗衡,漢室復興,只在數年間矣。”

他不說這話還則罷了,說起這話,諸葛亮就覺得心里發癢——決定天下大勢的決戰即將展開,自己無緣得見,更幫不上忙,真是太遺憾啦。諸葛瑾回來以后,在他面前吹噓是勛如何足智多謀,曹軍如何能征慣戰,諸葛亮就已經下定了將來去投奔是勛的心思了,可是想著,等這仗打完,剩下的就是征討些偏遠地區,是侍中身份貴重,未必還會再上戰場,自己就算去投靠他,也就學學經、作作文,安享太平而已。自己的人生,不該這么平淡度過吧……

《出師表》里寫:“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但這未必就是諸葛亮年輕時候的真實心理,否則他便不會在朋友面前自比管仲、樂毅了。他自有宏圖大志,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只是蝸居隆中,瞧劉表就一望不似人君,投曹操又無進身之階,哥哥雖在江東,那地方卻只有割據之力,無法恃之以安天下,所以才被迫隱忍。直到劉備跑來三顧茅廬,他才見著了一線曙光——以劉豫州之聲望、能力,再配上荊襄八郡,便足以搖撼天下了!

可惜在這條時間線上,諸葛亮就不可能對劉備抱有任何幻想,但因為哥哥曾經做過是勛的門客,投曹的道路倒是順利打開了。只是,若等中原底定了自己再去投曹,那還有什么意義啊?還不如去跟郡守打好關系,等著舉孝廉或者茂才哪。

諸葛亮有點兒神思不屬,諸葛瑾一眼就瞧出來了,于是笑著對兄弟說:“大戰將至,本欲歸還主公幕下,以報知遇之恩,奈何吾為長子,不可不為叔父守喪也。弟可愿代吾一行?”守喪三年那是孝道,但父死從兄更是孝道,倘若諸葛瑾發了話,讓諸葛亮暫停守喪,那是與禮法不悖的。

就這樣,青年諸葛亮懷抱著一腔熱血,袖揣著諸葛瑾的薦書,就千里迢迢跑鄴城下找是勛來了。是勛真是喜出望外啊,心說哪怕這回打不下鄴城呢,我能夠收了孔明,這趟就不算白跑!

當下諸葛亮遞上兄長的書信,然后表示說愿意拜在侍中門下為客。是勛捋須微笑道:“吾門下客已滿矣,恐無以再容足下……”

諸葛亮聞言,不禁大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