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派三十七名匈奴部曲前往呼廚泉部中,煽動青壯,好將來跟隨自己一起去征伐美稷。據劉虎說,他們一開始的行動還算順利,返部之后,光說自己是積功得假得還,將出是勛所給的綢緞來到處奉送,扯了親朋好友飲酒作樂,隨即便于酒酣耳熱之際徐徐托出真實用意。匈奴兵大多愿意上他們的賊船——反正最近過得不是很舒心,若是真能跟隨是大人去征服美稷,從此返回草原放牧,便可擺脫多年來的流亡生活,那還有誰不樂意嗎?
可是一來二去的,消息自然不可能保密,逐漸便傳到了劉靖耳中。劉靖把他們召喚過去詢問,問說是是大人派你們來蠱惑人心的嗎?劉虎等人早就在是勛的教導下統一了口徑,一口咬定自己并沒有身負什么特殊使命,純粹聽是大人說起過有往征美稷之意,所以趁著放假回來的機會,跟朋友們商量,若能相助是大人,將來必能返回草原——總不會把草原交給漢人耕種吧,更可能送給鮮卑人,那么打下美稷來,不給誠心歸附的匈奴人,還能給誰呢?
就這么砌詞推搪,劉靖挑不出錯來,本來也拿這些人沒轍——況且他們乃是勛的部曲,劉靖若敢傷害,就會跟是勛撕破臉,張郃所部就在附近,恐怕大禍旋踵而至。所以劉靖問來問去,這些人總不改口,他也只好關照慎言——“是否征伐美稷,是刺史尚未下令,汝等怎可妄言?況且,我部是否相助往征,須得單于回來定斷,非我所可決也。”
匈奴部曲們有是勛當靠山。根本不把這個原本才是小小當戶的劉靖放在眼里,嘴里敷衍,等出帳以后,該怎么煽乎還怎么煽乎。劉靖眼看人心散亂。三天兩頭有人來問。是刺史啥時候返回西河啊,回來以后是不是就要打美稷啦。咱們是不是預先做點兒準備?他又是惱怒,又是惶恐,干脆設下一計,把那三十七名匈奴部曲召來飲宴。灌醉以后,全都囚禁了起來。
劉靖膽子不大,他還不敢把這些匈奴部曲全都給殺了。
可是當部族中很多人都跟這些匈奴部曲暗中勾連的情況下,想要把那么多大活人牢牢掌控在手中,難度系數是非常大的,最終劉虎等三人就買通了看守,狼狽逃出。一路腿著跑來膚施,求見是勛。
是勛聽完前因后果,不禁撇嘴冷笑。他心說劉靖啊劉靖,本來還打算讓你多活幾天的。既然你先動了手,主動把把柄交到我手上,那就別怪我來硬的啦。拍案而起就待下令,但是想一想,卻又坐了下來。
是勛心說多慮得、少慮失,反正此事我策謀已久,即便發動也不趕在這一時半刻,還是把每個環節全都研究透徹了再動手為好。于是好言撫慰劉虎等三人,讓他們坐下,命人端來酒食款待,一邊兒吃著,一邊兒詢問詳細的情況。
一是他們煽動的效果,究竟有多少匈奴人愿意跟隨自己去打美稷;二是劉靖此人性情如何,在部中的威望究竟是高是低。
劉虎咬文嚼字地稟報道:“吾等得主公授計,返部后即舌綻蓮花,四處游說,口耳相傳,由十而百,非止七成部眾皆欲跟從主公以伐美稷,以得畜牧之地。那劉靖生性怯弱,又素無威望,原亦無可阻也。奈何其自攝部事以來,解衣推食,收買人心,受其恩惠者甚多,亦不愿相叛也。故此我等亦說劉靖,使從主公,彼卻言須得單于歸來定斷……”
這一頓飯的功夫,是勛就從劉虎等三人嘴里挖出不少情報來,心里越來越有底。吃完飯,他讓三人下去好生休息,然后傳令:“請張將軍來。”
張郃張儁乂屯兵之地,距離膚施城還有一段距離,但他聽說是勛從上郡返回,按照禮數,本來就要趕過來拜見的,所以是勛的旨意傳出去沒多久,張郃就到了。是勛親自出門相迎,拉著張郃的手步入室內。
張儁乂的姿態擺得很低,見面先單膝跪倒:“拜見使君。”完了被是勛熱情滿滿地扯著手,進入正室,也盡量保持落后半步,不敢超出一分。lu5歷史上的張郃是萬年老二,一直給人當副將,后來跟司馬懿一起在隴上對戰諸葛亮的時候,多次跳出來反對司馬仲達的決策,司馬懿說東,他偏說西,最終就這么著把自己給說死了——或者是自己中了蜀人之計,或者是被司馬懿故意坑陷的,史上并存截然不同的兩種記載,但總而言之,那都是因為跟長官頂牛所造成的惡果。可那是以后的事兒,此時的張郃新降曹家不久,自己的功勛也還不著,還沒有在長官面前昂首挺胸的資本。
只是張郃越是謙卑,是勛反倒越是熱情——一方面兵馬都在張郃手上,他且有用得著張郃的地方呢,另則是勛本來就不是一個高傲的人,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不是一個喜歡把高傲隨便擺出來的人。
當下二人分主客位坐下,是勛寒暄幾句,盛贊張郃練兵之能——“吾此征上郡,士卒效命,皆張將軍之功也。”張郃拱手謙讓,臉上卻多少泛出點兒喜色來。是勛一瞧氣氛挺融洽,這才突然壓低聲音,開口詢問道:“將軍在此監視匈奴,料已深明其情。若吾使將軍伐之,未知勝算若何?”
張郃略微想了一想,這才謹慎地回答道:“匈奴不下二萬,我軍只有五千,雖則彼等糧秣不足、士氣低迷,終為胡虜,素性勇悍。若陣而后戰,我有六成勝算,若輕騎襲之,勝可八成——然終不可盡滅之也,若逃散美稷,恐反為淵驅魚,使君三思。”
是勛捋須點頭:“將軍果老成謀算者。吾非欲伐之也,乃欲取之也,若能取之,則可北伐美稷。此事還須與諸吏會商。”于是下令把郭淮、諸葛亮、鄭渾等人全都召來開會。
可是眾人才剛聚齊,還沒正式開會呢,鄭渾先稟報說:“劉靖遣使來。欲拜謁使君。”是勛大喜:“正欲縛彼,彼反自來!”把手一擺:“喚他明日一早便入城來見我。”鄭渾有些尷尬地一咧嘴:“這個……他卻不肯進城,說在城外十里外迎候使君。”
是勛當即就把臉給拉下來了,隨即詢問鄭渾:“汝言前日曾與劉靖相會。也是于城外得見的么?”鄭渾答道:“臣自守西河。共與劉靖相會三次。初次乃隨天使往宣呼廚泉、去卑等,彼等乃以劉靖相托。于其部內相見。二次劉靖入城見渾;自張將軍來,設營彼部左近,劉靖再不敢入城,三次乃于城外相見。”
是勛冷笑道:“果然怯懦。”環視眾人:“卿等以為若何?”張郃首先發言:“使君貴重。彼不過暫攝南匈奴部事,身份有差,豈有城外相見之理?自當召其入城相見。”諸葛亮笑道:“恐其必不肯來,奈何?”張郃一瞪眼:“如此,即以藐視上官之罪,郃請令伐之!”
是勛心說你剛才表示正面沖突,己方不過六成勝算。現在倒拍胸脯要直接打過去了,張儁乂啊,為了表現對我的尊重,你也不必要故意裝莽撞人吧。才待說話。就聽郭淮開口問道:“主公若欲縱此獠,萬不可出城與見;若欲擒此獠,出城相見又有何妨?”
是勛不禁“哈哈”大笑,伸手一指:“知我者,伯濟也。”隨即壓低聲音:“召諸君來,正為計議此事……”
于是眾人商議定了,第二天一早,是勛就親自出城去會劉靖。根據鄭渾的稟報,劉靖帶了五百騎前來,所以是勛也是五百騎前往——而且,就是劉靖借給他的那些匈奴兵。
不過這些匈奴兵已經都被是勛給收服了。昨日晚間,他即前往駐地,大宴這些匈奴兵,喝到酒酣耳熱之際,突然停杯,皺眉嘆氣道:“與汝等共征上郡,汝等甚能戰,吾甚愛之。本欲即攜汝等挾勝以伐美稷,所得牧場,皆賜與汝,奈何不能得也,明日便要分離……”
匈奴兵聞言全都大吃一驚。這趟跑了大半個上郡,是勛見天兒跟他們煽乎,說隨后就要領著他們去拿下美稷,送他們回老家去放牧,把這些匈奴兵的貪欲全都勾了起來,這么這就突然變卦啦?一名選舉出來的首領就問啊:“為何明日要分離?我等皆欲跟隨大人,繼續征伐,不愿離去。”
是勛環視一圈兒:“汝等皆欲從我,不愿去么?”匈奴兵紛紛叫嚷:“大人待我等好,飲食不缺,有功必賞,我等皆不愿去也!”
是勛長嘆道:“奈何,奈何。吾不但欲與汝等共伐美稷,為汝等奪回往日牧場,亦欲使汝等族人皆沐此恩也。叵耐劉靖那廝膽怯,推說彼只暫攝部事,無單于令,即不愿往。此距許都,千山萬水,若待求得單于令旨,冬、春恐皆盡矣,哪有盛夏出兵的道理?甚害馬力也。若待明冬,恐我西河糧秣不足,更無以資供汝等,汝等族人,泰半餓死,哪有余力征伐?”
是勛撒的是漫天大慌——首先,從膚施前往許都固然路途遙遠,可是一來一去的,也根本用不了小半年;二是以周邊郡縣的供奉,養這兩萬匈奴兵個半飽還是沒問題的,根本不存在一年就餓死一半兒的可能性。可是面前這票匈奴兵既沒去過許都,又都不會算賬,不蒙他們還蒙誰啊?
果然匈奴兵聽了這話,全都慌了,便有首領拱手道:“我等愿意回去勸說劉靖,跟從大人,今冬便即發兵吧。”是勛搖頭道:“勸也無益。我此前即遣人往勸劉靖也,彼卻堅不肯從。”一指跟著來的劉虎:“你來說,那劉靖是何主張?”
劉虎早得是勛授計,當下站出來口沫橫飛,把劉靖如何不肯發兵,如何推諉搪塞,如何囚禁自己的同伴,全都足量加三分地描述了一番。完了還蠱惑說:“彼不過一當戶而已,暫攝部事,即當自家是單于么?單于欲歸美稷久矣,我等皆知。若我等能相助是大人奪回美稷,單于必喜,豈有怪罪之理?劉靖自膽怯不敢戰耳,似這等卑怯小人,如何能夠統領我等?!”
匈奴兵聞言,紛紛鼓噪,當即便有人表態:“我等自從大人征伐美稷,劉靖怯懦,我等便不奉其號令罷了。且待奪回牧場,看單于如何責罰他!”
是勛微微一笑,心說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