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諸葛亮原本的計劃,主要是靠糧堡來引誘匈奴人。他相信匈奴人很清楚,只要將運至前線的糧草焚盡或者搬空,漢人就且組織不起對美稷的進攻來哪。而且西河、上郡等地也都不是豐饒的產糧區,那么多糧食,還不知道是刺史求爺爺告奶奶,從哪兒掏摸來的,要是一朝而空,他刺史的位置恐怕也難保。等漢人再換個刺史過來,有沒有雄心打美稷姑且不論,前后交接,少說也得半年,今冬的危機就算是解除了。
故此在諸葛亮的算計中,匈奴人會先遣一支小隊來圍兵堡——堡壘太小,兵多了也排不開——然后大軍直奔糧堡而去。匈奴人并不擅長攻城,他就靠著手頭這兩百人,有把握支撐到郭淮他們整備好兵馬沖殺過來援救,那便可以將胡騎全都包了餃子。
可是他光算計匈奴人了,沒想到來的是鮮卑人,鮮卑人將會如何行動,那是毫無腹案,更無從猜想啊。可是他沒有想到,鮮卑人竟然一個都不肯奔兵堡來,全都往糧堡那兒去了,這口氣一松下來,這才覺得自己腿軟。好了,基本上,只要不出意外,自己這條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于是一面下令再次搖旗——這回搖的是白旗,一面取胡床來坐。時候不大,眼瞧著鮮卑人沖到了鹿砦之前,當先幾個也不下馬,直接放倒手中長矛或者旗桿,就把粗粗布設的鹿砦給挑開了好幾個缺口,余眾一擁而入。這時候,對面糧堡上亦有白旗搖動。諸葛亮見狀。那心才徹底地踏實了。
鮮卑人你爭我奪。洶涌沖入糧堡,都急著去搶糧食。幾位大人倒是沒進去,一是怕有埋伏,二是反正自家部署搶得的財物不可能少了自己那份兒,倒不必親自動手。他們全都匯聚在堡門外鹿砦附近,相互間或瞪眼或打哈哈,質問對方:“你怎么不去打漢人呢?”
“啊呀啊呀,漢人也挺可憐的。既然奪了他們糧食,那也就不必取他們性命了吧。出來以前薩滿奶奶跟我說過,此行多做善事,神靈才會保佑。”
再說那些鮮卑人沖進糧堡一瞧,就見周圍十來個大草垛,中間大片空場,地上鋪著好幾十塊木板。有那機靈就用手中旗桿、長矛、馬刀去捅草垛,根據手上的感覺估計,應該全是干草,沒有什么糧食。糧食在哪兒呢?難道是存在地窖里。那些木板就是窖門嗎?
“呼啦”一下,鮮卑人全都擁到堡中央去了——就算不想去翻看木板下有無地窖。他們也在門口存身不住,因為后面還有同族要往里擠哪。如此混亂,但有一支兵馬從斜刺里沖殺過來,當場就能砍翻好幾百個。
當然啦,鮮卑人也不蠢,四位大人早就把親信撒將出去,遮護來路和探查周邊情況,眼瞧著數箭地內毫無人影,也便不再約束部眾,由得他們往糧堡里面涌,甚至還高聲鼓勵:“這墻也不甚牢,都推翻了,好多些人進去搬糧。”果然就有擠不進去的鮮卑人嘗試去沖撞堡墻。
涌到糧堡中央的鮮卑人縱馬踩踏,果然聽得木板下聲音不對,似有空洞,正待下來以刀發掘,忽聽數聲巨響,多處木板被踩塌,當下人喊馬嘶,亂作一團。旁邊兒的人也不問跌下去那些同伴有無受傷,反而扯著脖子朝下喊:“如何,有見到糧食么?可有絹帛?”
不過跌下去那些就算受了傷,應該也不嚴重,一面掙扎著爬起來,一面朝上斥喝道:“有沒有的,你也下來,自然便見著了。”
糧堡頗大,諸葛亮遠遠望見,起碼有三成的鮮卑人都已沖了進去,他忍不住暗中捏了捏手掌,就覺得掌心都是冷汗,不禁對自己說:“君子重威,不輕變色,即白刃加頸亦當心如靜水。孔明啊孔明,汝嘗自負才華,比擬管仲、樂毅,但今遇敵,內心如此慌亂,豈管、樂之籌?須更警醒,日省其身才是。”
才想到這兒,忽見對面糧堡中火光沖天,他雖然才剛警告過自己,還是忍不住站起身來,鼓掌笑道:“計得售矣!”
這火是從四面草垛開始燒起來的,究竟哪兒來的火頭,鮮卑人全都毫無頭緒,但本能地就有人喊:“中埋伏了!”堡外大人聽見,趕緊招呼部眾:“都快出來!”
可是這火燃得好快,快過了鮮卑人的常識,轉眼之間,不但圍著糧堡內側一圈兒全都著了,甚至蔓延到了堡外,滿地都是火苗,濃煙四起,很快就連那些鹿砦都變成了一架架的火炬。
堡內的鮮卑人急著往外跑,可是四面皆火,其中的通道、空隙小得可憐,于是互相碰撞、踩踏,死傷無數——當然更多是直接把身上的皮衣給燎著了,形成一個個人形火炬,四處亂躥。堡外的鮮卑人也急著更往遠處逃,拱衛著他們的大人們,冒煙突火,幾乎跟沒頭蒼蠅一般亂躥。諸葛亮在堡上瞧見,當即喝道:“此等亂虜,一匹夫可擒也。卿等可敢出而殺敵!”
堡中這兩百人小部隊的首領,就正是那位屢傷而不死的“福將”荊洚曉,當即拱手:“愿從長官殺虜!”諸葛亮不禁噎了一下:“呃……某乃文吏,便無須出戰了,留下十人護我,命卿去擒虜酋。”完了又加上一句:“著赭者即虜酋也。”
荊洚曉領令,當即下堡,率領所部就開門殺出。他手下一半兒步卒,一半兒騎兵,當下分派任務,步卒就結陣在堡外游弋,不使虜騎靠近,自己領著騎兵見人就殺,見馬就射。
荊洚曉沒啥文化,哪怕是勛給他起個了好名字,還勒令部曲們都要學點兒文字,他混了那么多年,斗大的字也光識得石余而已——也就十來個。可是要論戰場上的經驗,那還是相當充分的,先不著急去擒虜酋,光到處尋摸扎堆兒的鮮卑人。要是堆扎得小呢,直接便縱馬將其沖散,要是堆扎得大呢,便賜予兩輪箭雨。
因為他知道,敵雖一時混亂,亦可重整,自己麾下兵馬實在是太少了,對之亂敵還能撿點兒便宜,要是等敵人反應過來,集結起來,那不但沖不動,還可能反為所傷。所以首要目的,就是得讓鮮卑人繼續亂下去,不能讓他們順利扎成堆兒。
很快的,小股鮮卑人就都被荊洚曉他們沖散啦,剩下幾個大股,基本上都以赭袍大人為中心,荊洚曉不敢硬沖,只是遠遠地放箭。鮮卑人張弓相還,可是士氣既墮,人心又亂,拉弓的手也忍不住哆嗦,明明是精于騎射的大人親衛,結果十箭射出去,還未必能夠傷得了一人。
就這會兒功夫,郭淮也終于領兵殺了過來。且說郭伯濟馳至目的地,還沒來得及整列,就先見到糧堡方向火光沖天,不禁一拍雙手:“得之矣!”也不再編組、整隊了,命人高聲用匈奴話喊道:“鮮卑人燒咱們糧食了,都殺回去啊,他燒咱一斛糧,咱就殺他一個人,搶他們的武器、戰馬來抵數!”
匈奴兵“嗷嗷”怪叫,個個目眥欲裂——咱們辛辛苦苦那么多天夯土建城,就等著是大人把吃剩下的糧食全都分了,一人給個幾斛糧就能拿下美稷啊,再因功受賜個一兩石的,以后一整年日子都好過。這些鮮卑狗子哪兒來的?你搶糧就搶糧吧,怎敢縱火焚燒?你以為漢人的糧這么好吃的?糟蹋糧食要天打五雷轟啊!當下匆匆穿戴好甲具,提著弓刀就往北沖。
郭淮吩咐秦誼:“吾將其半往救孔明,兄可將其余繞至虜后,務必全殲。”秦誼祿剛才在堡內嚇得臉色都有點兒發白,可是如今鎧甲也穿上了,武器也提起來了,又有數千匈奴騎兵圍繞著,膽氣陡壯,當即一揮手中長矛:“伯濟寬心,且看秦某擒其渠魁,獻于主公駕前!”
參與筑城的有大概七八千匈奴人,還有千余漢人工匠。漢人工匠當然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匈奴人可大多聽話集結了起來,當下郭淮帶著一半兒,將近五千人就直接沖殺過去,正瞧見糧堡好象一支沖天的大火炬一般,濃煙直上云霄,火炬旁邊兒是沒頭蒼蠅一般亂躥的鮮卑人,其中還有好多就跟小火炬似的,幾乎就沒有成列的隊伍。于是毫不猶豫,縱馬便沖,挺槊就刺——郭伯濟年紀雖輕,大小戰役也經歷過十數場了,就從來沒殺得這么痛快過,槊下幾無一合之敵。
把勇士組織起來,那才叫做軍隊,沒有組織的散兵游勇,在軍隊面前,哪怕個人武藝再高,也是案板上的魚肉。匈奴人也好,鮮卑人也罷,紀律性和組織力都普遍不強,但多少也是有組織的,有組織乃有指揮,乃有配合,這才能縱橫草原大漠,非徒恃弓馬之能也。如今既然組織已散,那還有何戰力可言啊?
郭淮沖殺一陣,遠遠的就瞧見荊洚曉了,不禁高呼道:“諸葛何在?!”荊洚曉一邊回答:“尚在堡中,無恙。”一邊把手朝著兵堡相反的方向一指:“虜酋在此!”
那四名大人不是不想跑,但一來自家部眾還有很多都在糧堡里沒出來呢——估計也出不來了——還想著救援、收束,二則濃煙烈火之中,全都跑岔了方向,隨即又被荊洚曉所部放箭絆住,因此還在大火炬周邊轉悠。荊洚曉見每名鮮卑大人身邊,都還圍著那么數十近百騎,知道自己根本啃不動,干脆——我把這功勞讓給郭將軍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