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臺的日常事務,是勛慣常大撒把,大多交給左仆射劉曄和右仆射董昭去處理,這回接了科舉考試的活兒,便干脆徹底放手了,單辟一間靜室,召集陳群、任嘏、荀悅、劉放四人過來商議。
是勛首先提出,咱在定考題前,先得圈定考試范圍,倘若漫無目的地出題,既是對考生的不負責任,也很難判定高下。明經、明法、明算、治劇、知兵五科,明法、治劇都好說,即以漢律為題;明算的范圍最好不出《周髀算經》和《九章算術》……
至于知兵,陳群提出以《孫武兵法》、《吳起兵法》、《太公兵法》、《司馬法》四部書作為考試范圍。是勛點一點頭,隨即補充道:“仍須增一書也。”眾人拱手相問,是勛微微一笑:“《新書》豈可或缺?”
所謂《新書》,后世稱之為《孟德新書》,乃曹操自著兵法,由是勛先把稿子“請”了去,首先刻版印刷,刊發各地《新書》是曹操自己定的名兒,他就算再狂妄,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字給列于其上啊(列名倒有可能)。是勛說了,吾等為魏國選拔人才,豈可不用《新書》?豈可不顯揚主公之宏略耶?
眾人紛紛撫掌贊嘆:宏輔所慮深遠,吾等不及也。是勛心說其實你們是想夸我馬屁拍得到位吧?直說也無《□,..妨,我不會臉紅的……
至于《明經》,考試范圍自然得是儒家經典,就如同后世的進士科一般。主要考“四書五經”。不過實話說。“四書五經”的總量并不算龐大。全加起來,還未必有初中生一學年各科目的課本兒來得多(當然啦,中學課本并不要求全書背誦),范圍既小,一則導致了生員往往只摳“四書五經”,卻不讀別書,知識面非常狹窄,二來也迫使考題是越出越偏比方說挑一句完整的話。掐頭去尾裁當間兒,光剩下跨句逗的一小段,根本讀都讀不通,不是把故典背得滾瓜爛熟的,連出于何書都琢磨不清楚。
這般出題,要求把學生的精力全都耗費在對典籍翻來覆去的背誦上了,別說實務,就連典籍的文意都未必有時間去深刻領會,那還不考出一群書蠹來?科舉制日益成為束縛思想、糟蹋人才的毒瘤,部分根由即在于此。
所以是勛說了。明經科既然最重要,那么考試范圍也必須得廣。非真正飽學宿儒別想得著好成績咱們就以“建安石經”作為范圍吧。眾人亦皆首肯。
其實是勛心里想的是,“建安石經”我是第一個摹下來刻版印刷的,別家書坊都算跟風兒,版本無我之精、銷路亦無我之廣。可以想見的,一旦科舉之詔頒行天下,士人們必將四處搜尋我家的印本去刻苦研讀古往今來,何種書籍銷量最廣,利潤最高哪?肯定得算教輔類啊!
他早就想好了,再可利用這次自己主持科舉考試的機會,完了把所有通過的卷子全都結集出版,就跟后世的八股文卷似的,肯定又能大撈一票!
陳群、荀悅等人都是傳統文士,為人誠實(可能劉放腦筋要相對比較活一點兒),就誰都沒想到是令君隱藏在光明正大的考試計劃之下,竟然還有著種種金錢算計……
其實不僅如此,“建安石經”的藍本是古文經,標注是鄭氏學,是勛得著機會,還摻和進不少私貨去(比方說添入《孟子》)。他在河東、朔州、幽州任上,以及對于自己影響力較大的青、徐等州,盡皆恢復郡校,即以自印的“建安石經”為主要課本當然啦,不是白送的,而是官方采購。所以這些地方的士人,也包括了相當多的寒門子弟,天然對“建安石經”比較稔熟,相信圈定石經為考試范圍,等于為這些士子大開了方便之門。
圈定范圍,昭示天下以后,下面就要考慮考試流程、規章,以及出題種類和判卷標準啦。這一研究就是一個多月,其中陳群等人是全程跟進的,文部尚書荀悅卻只跟了四天便突然病倒,然后于四月初猝然辭世。
荀悅字仲豫,乃荀淑之孫、荀儉之子,也是荀彧的堂兄,荀氏一族中最年長者。荀悅的去世,無疑如同不久前荀彧離職一般,都對荀氏乃至于汝潁集團造成了沉重的打擊這是本年春夏之交去世的第三位重量級政治人物。
第一位自然是陳登陳元龍,第二位死得比荀悅早,但消息卻要在荀悅去世后才始傳至安邑荊州牧劉表在被兒子、侄子軟禁之中憂憤而卒,享年五十五歲。
劉表去世的消息傳到安邑,曹操召集群僚會商,說劉表既死,江陵自然人心離散,劉琦、劉磐與劉琮、蔡瑁等人的矛盾必然激化,咱們要不要先暫緩攻打江東,秋后先去滅了劉琦呢?
荀攸、程昱等人全都表示反對,說劉氏僅有江陵與江南小片領地而已,荊南四郡獨立傾向非常嚴重,韓玄、趙范等郡守曾先后遣人到許都去謁見天子,表示自家并無反意。故此這種小勢力,留不為禍,滅不旋踵,真沒必要主公您親自率兵去討伐啊。賈詡也說:“可遣一使往江陵去,明為吊唁劉景升,實窺劉氏動靜也。若彼能上下一心,或須征伐;若彼仍不和睦,乃可間之,坐收漁人之利。”
曹操說這主意不錯,那么派誰前去合適呢?
是勛眼珠一轉,突然間想出一個合適的人來:“諸葛孔明曾久居襄陽隆中,亦聘黃承彥之女為妻,惜乎南北交兵,不得合巹。乃可遣孔明前往,一則吊唁劉景升,二則迎娶黃氏女,且可于成禮時遍邀荊襄士人,游說取利……”
曹操一拍大腿,說這人選允當“吾即上奏天子,遣孔明持節往吊!”不過諸葛亮如今只是魏官,那就必須得再給他加個朝官的頭銜,才好以朝廷的名義前往荊州啊當然啦,這種事兒對曹家來說,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諸葛亮臨行前,是勛特意找到他,遞給他一張名單。孔明展開來一瞧,只見上面寫著:“北地傅公悌(傅巽)、河東裴文行(裴潛)、潁川趙伯然(趙儼)、杜子緒(杜襲)……”
是勛說了,此皆“心向朝廷者也”部分是他在后世的史書上讀到過的未來的魏官,部分是他上次出使荊州時候打過交道、了解其心意的關照孔明,多跟這些人接洽,他們雖然手里沒啥權力,卻都是有識之士,你就算不能趁機把江陵給攪成一鍋粥,能把這些人中的幾位救出劉琦魔掌,使歸北方,也算大功一件。
孔明喏喏而去,這一走就是四個多月,差點兒沒趕上曹操的南征。不過成效也很顯著,孔明不但帶回了黃氏女,還撈出了裴潛、杜襲二人,并且稟報曹操,說劉琦身體孱弱,三天兩頭得病,大權都掌握在劉磐手中,然而劉磐為人殘暴無親,除黃忠外,文聘、王威等將盡皆與其不睦;蔡瑁一直在謀劃東山再起,擁戴劉琮上位,貌似跟文、王等將已然接上了頭。
按照曹操的授意,諸葛亮暗中允諾蔡瑁,一旦推翻劉琦、劉磐的統治,將荊州歸于朝廷,朝廷即允許劉琮承襲乃父之爵,等到成年,亦可入朝擔任九卿,蔡瑁本人也能封侯反正如今許都的朝廷只是個空架子,曹操壓根兒不吝惜各類封官許愿。
一聽說江陵內亂將發,曹操頗感欣慰,于是重賞了孔明,仍以其參丞相軍事,跟隨出征江東。
這邊兒大隊人馬陸續離開安邑南下,仍以世子曹昂守護都城許都的防務則交給了曹德與丞相長史王必那邊是勛等四人就忙著準備科舉考試的事宜。一時間四方士人輻輳、會聚,數量幾乎超出了是勛原本估算的兩倍,不但傳舍、旅店全都擠滿,米價、鹽價騰貴,而且把整個選部上下全都忙得手足無措。結果不但是家、陳家的門客們盡數上陣,是勛最后還被迫從許都召了一批太學生過來幫忙。
而且原本的一次性考試,被迫分為先后兩場第一場考明算、治劇等科目,第二場光考明經。考試多以策論為主,不是光靠背死書就能過關的,也沒有后世的標準考卷、標準答案,結果導致判卷時間比預估的時間延長了三倍還要多。
有趣的是,臨考試前三天,突然魚他來報,吏部侍郎是寬來拜。是勛聞言就不禁一皺眉頭是氏兄弟當中,他與是寬的關系最為生疏,即便同在安邑為官,相互間的走動都非常稀少,甚至還不如是勛與董昭、王粲等人的交往來得熱絡、頻繁心說那家伙怎么突然想到登我的門了?
是寬名位雖低,終究算是是勛的族兄,他不得不整頓衣冠,親往門前去迎迓。見了面一瞧,原來是寬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后還跟著一位呢卻也并非其妻麋氏。是勛打眼一望,不禁大吃一驚:“大兄何由到此?!”原來此人非他,正乃是儀之長子是著是伯明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