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紀、韋晃、金祎、吉本等人原本的政變計劃,是定在翌日夜間,趁著大朝將至之際,曹昂等人還在琢磨著該怎么阻止天子呢,驟然發難,彼必無所防備也。∈↗,不過因為是勛的摻和,被迫提前了一日,準備得并不算充分。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然大出曹德、王必等人的意料。曹德并無急智,王必中人之資,僅僅留他們鎮守許都,也可見曹操對天子已經不大在意了。誰都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會有人妄圖從內部推翻曹家政權,更沒想到劉協竟然有膽量與之合謀。
所以金祎遣人為內應,打開了相府大門,王必當場就蒙了,匆忙聚集衛士、僚屬抵御。可是曹操的親衛都已經帶去了安邑,留守相府的大多是些二流兵卒,數量也少,主將王必這一驚慌失措,如何還能保持士氣?于是慌亂之中,王必身中流矢,且有多處被火燎傷,嚇得是掉頭就跑。
王必在幾名親信的護衛下,匆忙想要逃去友人吉文然——也即吉本之子吉邈——的府上躲避,與兩種歷史記載其一相同,也在門口聽著一句:“王長史已死乎?卿曹事立矣!”這才明白吉邈也是亂黨之一,趕緊掉頭再逃。
并非事有巧合,在原本的歷史上,和在這條時間線上,他全都能恰好聽到這句露底的話。而是吉邈事先關照家人,說我們一舉事,你們就緊閉大門,除非我回來叫門,否則不得打開。以免在混亂中遭受損失。所以王必一拍門。吉家人就以為是主人或者主人所遣的仆傭回來了。這才會自然而然地問上那么一句,使得王必絕處逢生。
可是王必是跑了,曹德、曹昂全沒能跑了。對于曹德此人,是勛一直認為其有大智慧,但大智慧不等于曹操的武力和統馭力都在90以上,那么曹德恐怕還不及格。遇此亂局,就覺得渾身發軟,連逃跑都找不不南北啊。曹昂本來有機會逃掉的,可他還得顧著叔父啊——若換了曹丕在此,我先跑了才能召聚人馬為叔父報仇啊!必能逃出生天。曹昂卻還沒那么無節操。
結果二人皆未能逃出相府,即為亂黨所圍,被迫束手就擒。一聽說逮住了二曹,耿紀不禁大松一口氣:“事成半矣!”當下吩咐金祎領人去追捕王必,自己則與韋晃等人押著二曹,徑直奔皇宮而來。
二曹在手。自己就算掌握了相當大的主動權,這趟政變可以說成功了一半兒。其后就必須擁戴天子,請天子下詔奪取許都的防御之權,同時指斥曹操謀逆啦。己方以其弟、其子為人質,料想曹操不敢遽率大軍來攻許都,只要拖延一段時間,四方“仁人志士”必愿尊奉天子,共討國賊!
所以他們就奔皇宮來了,隊列中還簇擁著被迫上了賊船的荀彧。荀文若是真不想摻和此事,可是當不起耿紀以大義相責,又怕紛亂之中,不慎傷到了天子,所以才暫時曲與委蛇。
到了宮門前一瞧,門已關矣,鎖卻未落,站班的郎衛全無蹤影——這些郎衛全都是任子、蒙蔭,也就是官二代公子哥兒,平素執戟守宮都未必稱職,更何況遭逢動亂呢?跑干凈了也在情理之中吧。于是推開宮門,一涌而入,跑不多遠,終于被他們逮著了一名小宮女,當即詢問:“天子何在?”
本來普通宮女未必能夠知道天子的行蹤,偏偏這位還就知道,伸手一指:“適見儀仗往德陽殿去了。”耿紀聞言,不禁大喜過望。
德陽殿為常朝之所在,尚書值守者即在其偏殿辦公。劉協一般宿于北方的平洪殿,或者在壽安殿曹妃處,等閑不往德陽殿來。好比說詢問天子何在,人告訴說天子不在家中,而在辦公室,那代表了什么含義?代表了天子正打算召尚書草詔,要追認咱們行為的合法性啊!
按照原本的計劃,得耿紀等人確定政變基本成功,再擁荀彧進宮,通知天子您不用再假裝置身事外了,可以上咱們給您準備好的這條破浪之舟啦。可是沒想到消息還沒報進去,天子就主動奔了德陽殿——“此真圣明之主也,何愁權奸不滅,炎漢不興耶?!”
于是讓吉本在后,約束住那些臨時拼湊起來的雜兵,耿紀、韋晃挾持著荀彧,綁縛著二曹,率領百余名親信,就直奔德陽殿而來。到得殿前,就見殿門大開,外有郎衛執戟守候,內中燈燭閃耀,耿紀、韋晃即作揖請荀文若當先而入,自己再隨后跟進。
荀彧無可奈何,只得整頓衣冠,在外高呼:“前尚書令臣荀彧等,請謁天子。”門內傳來一名宦者的聲音:“請荀公、耿少府、韋司直入殿覲見。”
三人先后拱手、垂頭而入。荀彧直到邁進大殿,這才抬起頭來朝前方一望,卻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劉協苦著一張臉坐于御案之后,身旁一人昂然柱戟而立——非他也,卻正是漢侍中、魏中書令是勛是宏輔!
是勛為何在此呢?時間要倒退回數小時之前,是勛入宮謁見天子,得任曙吉的提醒,覺出來了不對,當即便想反身退至宮外,回相府去提醒二曹和王必。可是才到宮門口,就瞧見相府方向騰起了火光,心道一聲“完”,不禁是手腳冰涼啊!
他驚的倒不是耿紀、韋晃之流發動政變,驚的是自己怎么一個不慎,又跑到漩渦中心來了呢?我這會兒要是還呆在安邑,可有多踏實!我是曹家親信,這票亂黨必然不肯輕饒,最起碼也逮起來以使曹操投鼠忌器不是,一個弄不好,還可能直接就掉了腦袋!
眼瞧著亂黨已經在攻打相府了,就王必那兩下子,估計還跟原本歷史上一樣——擋不住。我此來許都,身旁就只帶了老荊等數名部曲,別說領著他們殺回去援救曹昂、曹德了,就算保著我安然撤離亂成一鍋粥的許都城,難度系數都不是一般的小。誰知道亂黨有多少人?是跟原本歷史上似的為“雜人及家僮千余人”,還是也籠絡了部分的城守兵馬?誰敢去冒這個險啊!
其實是勛也無急智,比曹德強不了多少,但一則經的事兒多了,能力自然有所成長,二則讀的書也多——包括后世的書——“以史為鏡,可知興替”,經驗教訓吸收得比曹德強了不止一倍。所以他愣了不到半分鐘,后面木恩拐著腿還沒追上來呢,就已經都想明白了:
要想活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先把天子抓在手中!
這時候守門的郎衛也瞧見火光了,一個個囁呆呆發愣,連手中長戟全都掉落在了地上。是勛一俯身,就撿起一支戟來,然后大聲喝問:“今日其誰當值?!”一名郎衛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左、左署中郎田毅……”
這個田毅是勛是知道的,字仁卿,乃鉅鹿人氏,是故袁紹的參謀田豐同族之侄,其父降曹前后共做過三任郡守,故此蒙蔭為郎,去歲被擢升為六百石的中郎,隸光祿左署——那晉升令還是是勛當光祿勛的時候親自簽署的。
是勛當即喝令:“往報田中郎,傳吾口諭,都中造亂,恐賊劫天子也,可速召集部署,來衛天子!”本來是勛這會兒根本管不到田毅,但漢朝是很講究老長官、老部下之間的羈絆的,所謂“故吏”是也,就跟后世的進士和其座師一般,加上是勛名位、聲望又高,故此才敢直接向田毅傳達口令。
那郎衛也清楚這一點,趕緊的就去通傳。這會兒木恩也追上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火起之處:“莫、莫非是相府不成?!”
是勛本來想手起一戟,把這個差點兒把自己哄入險地的閹人戳個透心涼,可是此刻見了對方惶急的神態,卻不似作偽——哦,敢情這家伙只是一枚棋子,并沒有參與逆謀。嗯,既然如此,不妨拿來一用。
于是用不容置辯的口氣指示木恩:“請常侍速奉天子御德陽殿。”
木恩聞言真是滿頭霧水啊:“侍中何意?”天子去哪兒,哪是你能夠說了算的?這究竟是發生何等大事了,干嘛要讓天子去德陽殿?
是勛冷哼一聲:“常侍欲為孫程、王康耶?欲為張讓、趙忠耶?!”
孫程、王康,那都是當初發動宮廷政變,誅滅閻氏,擁戴順帝登基的宦官,皆得封侯,并且得了好死。張讓、趙忠就不用說了,殺何進、亂宮闈,被袁氏兄弟給屠了個干干凈凈。是勛那意思,你是打算衛護天子,傳名后世呢,還是打算黨同逆賊,一并就戮?!
木恩還跟那兒驚駭欲絕,說不出話來呢,后面忽然響起一聲大叫:“小人欲為孫、王,不為張、趙——請侍中吩咐,當如何處?”原來是那任曙吉也追上來了,及時站隊表態。
是勛一指遠處的火光:“此必有人謀逆,先攻相府,再劫天子。當奉天子御德陽殿,召尚書、郎衛值守者,下詔討伐。其或遷延,非但天子,恐吾等皆無孑遺矣!”隨即揚起了手中的長戟:“常侍若不奉行,當先殺之,免為亂黨所害!”
木恩裙子更濕了,心說別介啊,被你殺跟被亂黨殺,那不都是一個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