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二十一章、暗夜驚魂

賴施字厚之,與陳宮同鄉,乃東郡東武陽人也,也是從兗州一直跟著陳宮來到涼州的關東派。如今他來密報陳宮,說瞧見趙昂悄悄地進了是勛的帳幕,二人必相勾結,并且建議陳宮遣一刺客,取了是勛的性命。如此一來,既可去除陳宮心腹大患,而既殺人質,曹操必然不肯按照原先的約定送來糧秣,則曹、呂之間定將再起爭端——這不是很趁陳宮的心意嗎?

陳宮連連擺手:“大軍之中,事或難成。且論成敗,必呂將軍疑也。”

賴施說行軍途中,自然沒有什么下手的機會,但等返回呂布的大本營冀縣,那就比較方便啦——“吾帳下有死士,蜀人也,可諉過于劉備——豈劉玄德不欲殺是勛耶?”

陳宮雙眉緊鎖,背手徘徊,好一陣子才終于下定了決心,狠狠一咬牙關,低聲道:“此事尚須細致謀劃,必使萬一失……”

是勛當然并不清楚陳宮與賴施二人的密謀,那日趙昂趙偉章前來相訪,代表以楊阜為首的涼州派,正式跟是勛交了底——涼州士人并自外于朝廷之意,呂布平羌亂、滅韓遂,他們支持,呂布想跟朝廷叫板,他們卻》︾從來都是竭力勸阻的。是勛拉著趙昂的手說:“卿等忠悃,即魏公亦深知也。然陳宮但在,恐涼州終不得安。”

趙昂說我們經常在呂將軍面前勸諫,請他疏遠陳宮,已經見到了一定的成效。但是呂將軍這人比較念舊,陳公臺終究跟了他那么長時間啦。若明顯反跡。恐怕呂布不忍心即刻罷黜他——“侍中勿慮。然亦尚須時日。”

是勛搖搖頭,說咱們一旦返回涼州,魏公的糧秣便會送到,到時候涼州兵精糧足,一旦今秋趕上個好收成,恐怕陳宮又要蠢蠢欲動——“須即去之,不可緩也!”

其實是勛本來對陳宮并沒有什么惡感,他也不是法正那般睚眥必報的性情。而且就后世的口碑來說,陳公臺算半個悲劇的英雄(雖然主要是因為演義的漂白)。即便因為陣營相左,使他必須要跟陳宮作對,也并必除之而后之心——袁曹相敵,他還救過沮授呢;內部黨爭,他還救過荀彧呢。但是眼瞧著曹家的形勢一派大好,天下復歸一統為時不遠,卻因為陳宮的偏執而再起波瀾,這是是勛所法忍受的。前些天他直接罵死陳宮的心都有,這回既有趙昂等人相助。就干脆謀劃著把陳宮徹底打倒,再踩上一萬只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二人商議了好半天,擬定了多重計劃以搖撼陳宮在呂布心目中的地位,隨即趙昂便即辭去。是勛呆在涼州軍中甚為煩悶,除了寫下幾封家信,以安遠在安邑的家人之心外,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而且軍行之中,起止都有定時,他再沒有機會睡懶覺了,一連多日,搞得是神思困倦,連逐漸豐潤的雙頰都重消瘦了下去。

好不容易,終于抵達冀縣——涼州州治本在隴縣,但為羌亂所及,城池殘破,因此呂布入涼后,即改設于漢陽郡郡治冀縣。初以陳宮為漢陽太守,后因楊阜等人之譖,驅陳公臺于安定郡,而以楊阜從弟楊岳守漢陽。

此番歸來,楊岳率留守文武出城二十里相迎。呂布特意與是勛并騎而前,把是勛介紹給楊岳認識。楊岳躬身施禮道:“君侯已有信來,下郡陋邑,掃榻以迎侍中。”呂布抖抖馬鞭,隨口問道:“使居何處?”楊岳回稟,說您不是相中了州署鄰街那片大宅嗎?我已經購買下來,才剛清掃完畢,尚未來得及修繕,正好請是侍中暫時居住。

呂布聞言笑道:“那姚老兒終于曉事,肯售其宅耶?”隨即就跟是勛介紹說那套宅子如何寬廣,雖然古舊,房屋卻多,只要略加修繕,即不遜色于都內豪邸——“吾覬之久矣。”是勛似有所感,忍不住轉回頭去瞟了一眼趙昂,趙昂會意,微微頷首。

于是是、呂二人并轡入城,楊岳早已在州署中擺下酒宴,為遠來將吏洗塵。陳宮借口身體不豫,不肯出席,呂布聞報冷哼一聲:“允其暫歇五日,便可歸安定去。”

眾客盡歡,一直喝到天黑,是勛覺得酒意上頭,有些醉醺醺的,于是辭席而去,由楊岳引導著前往暫居的宅邸。果然只隔了一條街而已,看看來至門首,早有十數名仆役、侍女開門迎候。是勛下了馬,逐一打量,便即借著酒意笑謂楊岳:“不想涼州僻遠之地,尚有佳色,哈哈哈哈~~”

楊岳陪著笑回答道:“此皆我主內宅舊人,豈敢不千挑萬選,擇其上佳者耶?”是勛湊近他一些,腆著臉問道:“果皆呂將軍‘內宅舊人’耶?”特意加重了“內”和“舊”二字。楊岳急忙拱手:“我主持身甚嚴,今以奉使君者,皆完璧也。”

這些天在涼州軍中,是勛跟眾將吏接觸,偶爾也找些小卒聊天,打聽到了不少呂布的秘辛。呂奉先不跟演義傳說中似的,有個姓任的老婆,還有個美妾貂蟬(民間還有將此二人合而為一的),原配姓魏,乃大將魏續之姐。據說夫妻二人感情甚篤,而且魏夫人天性好妒,所以呂布唯有一妻,并未納妾。

但這并不說明呂布就是專心一意的模范丈夫了,雖說老婆管得嚴,他既不敢納妾也不敢對府中婢女下手,卻經常找機會私通屬下將吏之妻妾——此事涼州軍中人盡皆知,只瞞著魏夫人和那些情婦的老公而已。估計諸將吏相見之際,時常不了要暗笑同僚多為王八,卻不知道自己頭上也早綠油油的啦。

其實這事不僅僅涼州軍中,是勛還在許都、安邑之時便有所耳聞。在原本的歷史上,據說曹操在白門樓擒得呂布,呂布還抱怨:“布待諸將厚也,諸將臨急皆叛布耳。”結果被曹操一句話就給堵得啞口言——“卿背妻,愛諸將婦,何以為厚?”

在原本的歷史上,呂布終鬧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或許確實跟他私通人妻不關聯。是勛心說就不知道在這條時間線上,你終會走到哪一步了——曹操亦好人妻,但好歹是找未亡人和離異者,并且肯于接入府中,給個名分,你呂奉先口兒重,而且還吃窩邊草,這私德也真敗壞到一定程度了啊……

楊岳剛才的話,就是在暗示,說呂布閫令甚嚴,家中婢女是斷然不敢動的,所以這回送來伺候是侍中你的還都是處女,你若有所需要,盡管扯上榻去——以妾事人,在士大夫中本為常事,何況只是些婢女呢?

是勛聞言,不禁舔了一下嘴唇,心說我離家日久,倒確實有這方面的需要,而且這不偷不搶,別人主動送上門來的,天隔地遠,老婆們也打探不到,嘿嘿嘿嘿……

yy半晌,終決定——還是算了吧。要是完了呂布偏要把這些老子用過的婢女作祖道之資直接奉送,那可就沒法弄了……而且他本身的思想超脫于這個時代之上,也不習慣將女性作為僅僅發泄的工具。此來日久,他也覺得自己逐漸同化于這個時代了,思路逐漸向封建士大夫階層滑去,好在通過注解經,硬塞后世的理念,還能不時警醒自己,不可遽沉此醬缸之底。

兩人跟府門前交頭接耳,貌似暫時還沒有進門的打算。正當此時,突然墻邊陰影處暴起一道人影,直沖而前,一把搡開楊岳,手中某物在門前炬光下一閃,便已到是勛胸腹之間!

是勛“啊呀”一聲,本能地朝后一讓,那物貼著衣襟落了個空。隨即是勛一個轉身,就縮到原本跟隨在身后的荊洚曉背后去了。那人影似乎微微一愣,隨即撲入荊洚曉懷中,老荊一聲悶哼,腹部中刃,朝后便倒。

可是就這么緩得一緩,是勛“噔噔噔”連退三步,已經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同時其余的部曲、兵卒一擁而上,各出兵刃,圍住了那個刺客。這時候才瞧清楚那人,身材并不魁梧,面相卻非常猙獰,裹著緊身的黑衣,手中所持是一柄鮮血淋漓的匕首。此刻自知不,彼乃怒喝一聲:“惡賊,奪吾主家,恨不能殺之耳!”

眾人還沒來得及撲上去制住此人呢,就見他耳鼻中盡皆冒出黑血來,隨即身佝僂起來,倒在地上翻滾掙扎,似乎極度的痛苦。楊岳大著膽子邁前一步,質問道:“得非姚老使汝來耶?”那刺客怒目瞪著楊岳,口中只是“荷荷”發聲,又再撲騰兩下,終于不動。

楊岳一方面護著是勛,趕緊退入宅中,一方面使人急報呂布。是家部曲半數緊隨是勛,半數來看老荊傷勢——好在匕首入肉不深,又未淬毒,只是些皮肉傷罷了,老荊久經戰陣,皮糙肉厚,當大礙。

呂布聞報之時,酒宴還沒有散呢,當即便率姜敘、趙昂、魏續、侯成、曹性等人策馬疾馳而來。入宅見到是勛,就見這位侍中大人面色慘白,似乎受了相當大的刺激,囁嚅著都說不出話來了——再不復昔日倜儻雄辯之態。呂布只得致歉:“侍中受驚矣,布之過也。”隨即便轉過頭去怒視楊岳:“汝如何做事?速尋那姚氏老賊,吾必手刃之方解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