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位于皇城之東,寬大恢宏的朱紅大門正對著長安大街,門口一對兒威武昂首的貔貅,威風凜凜,坐鎮大門口,分外引人駐足矚目——
皇親國戚門前鎮宅之獸,多為麒麟。
文武百官之家鎮宅之獸,則多為石獅。
怕是找遍全大梁,也只有靖王府門前,大大咧咧地鎮著兩個招財納物,只進不出的貔貅瑞獸。
恩,人人傳言靖王府金銀成山,說不得就有這一對兒貔貅之功呢?而其他人雖然眼紅,但貔貅為龍之子,又是他們沒有資格立的呢……
韓家的馬車從長安大街上靖王府正門前的一對兒貔貅前面經過,饒到一旁顯得親民多了的側門前。有人來問,韓母遞上了名帖。那守門的人應是得了囑咐,喊了一人前頭報信,再叫過一人,引著她們的馬車進去了王府。
沒走幾步,那引路之人便客氣地請了韓家人下車,而后讓人將馬車趕走了。
一個打扮體面的婆子迎上來,問道:“可是韓家人?王妃正在內院等你們,請跟老奴來。”
“請問嬤嬤怎么稱呼?”韓母客氣地問道。
“老奴娘家姓關,韓家太太稱呼老奴關嬤嬤就是了。”關嬤嬤生的略顯富態,五六十歲的年紀,身上金銀不缺,看人的時候帶著客氣的笑意。
這樣的嬤嬤,一見就是素養很高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韓麗娘和人身上,像是在分辨出誰是誰。而她的目光落在人臉上時,微微皺了一下眉,仿佛是多看了幾眼,又將目光轉回到韓母身上。
韓母不敢怠慢,禮貌地稱呼了她一聲“關嬤嬤”。
一路步行,過了二門,到了內院,又走了一陣,關嬤嬤才在一處四處通風的小廳前面停了下來,客氣地道:“太太和兩位小姐請稍等,王妃應該很快就會召見幾位了。”
“多謝關嬤嬤一路照顧。”韓母褪了手上的一個銀鐲給關嬤嬤,看她收下,笑意多了幾分。
關嬤嬤并未多待,讓丫鬟上了茶水點心之后,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此處,將韓家一行五人留下了這里。
這是一個很清涼的廳堂,堂上掛了名字,叫清風徐來。應該是府中做夏日乘涼用的。位置稍微抬高一些,屋后有一顆粗大的梧桐樹,正好將屋頂全部籠罩住,灑下大片大片的濃蔭。
廳堂上所有的窗戶都敞開著。不知道打哪兒鉆進來的涼風,吹在人身上,舒服極了。
沒有了旁人,一路上顯得有些緊張激動的韓麗娘此時漸漸也平靜了許多,左看右看的確沒有看到外人,才開口贊嘆道:“娘,王府可真大啊!”
“王爺府邸,當然大了。”韓母笑瞇瞇地道。
此時,她并未讓韓麗娘一定要正襟危坐。雖然她清楚地知道,她們這會兒看不見這里有別的人,但肯定在某處,有人能看到她們。
人卻一路上表現的十分乖巧。
她坐在那里,捧著面前的香茶,聞了一下那香味兒,輕輕地嘗了一小口。
靖王妃居然會派自己的奶娘來迎接她們一行人,當真是太給她們面子了。人坐在那里微微出神:此時的自己已經與當年那個小娘子容貌變化甚大,她應該是認不出來的吧……
回想當年,尚未成親的靖王妃還是任家嫡出大小姐,看當年的小姑娘的目光無疑是極其厭惡的——
當年,任大小姐提著長劍,闖進了小姑娘被安置的那個小院,鋒利的劍尖幾乎正戳在小姑娘的眉心之上,血珠都沁了出來!
但小姑娘也是倔強的,硬是直直地站在那里,毫不退縮地同任大小姐對峙!
“我娘已經死了,我反正也不想活的!”
這是當時那小姑娘對任大小姐撂下的狠話,硬撐著沒掉眼淚。
任大小姐終于是沒有下得去手,憤憤然離開之后,再沒有看那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更是將自己關在了小院子中,從不向什么嫡母請安。直到有一日,她扮作了自己小院中的丫鬟,從將軍府混了出去,一路想往西去,卻迷了路,錢財盡失之后,不知道怎么倒在了大柳鄉的路邊上。
唉……人梳理著腦海中那份幾乎被封存的記憶,不禁暗自嘆息一聲,捧著杯子,有些愣神。
“襲人,襲人?”韓母喚了幾聲,用手悄悄敲了一下桌面。
人驚覺,笑問道:“娘,什么事兒?”
“你在想什么?”韓母溫和地問道。
人不好意思地道:“娘,我在看這杯子,上面的花紋可真漂亮。”
“恩。”韓母笑道:“這是汝窯的青釉官花,的確很漂亮。”
“花妹妹都看傻了。”韓麗娘笑嘻嘻地揶揄人道。
韓母總夸人這樣好那樣好的……這會兒到了這里,看個杯子都能看傻,都不如她呢……韓麗娘心中暗自撇了撇嘴,而后,她好看的嘴角就翹了起來。
人只管笑,也不管她的笑容在別人眼中傻不傻。
她們其實也沒有坐太久,便看到前面幼竹林掩映的小徑上,打頭一個大紅宮裝少婦款款向這邊行來。只見她妝容精致,發髻高盤,頭上一個金絲鳴鳳簪栩栩如生,那高高斜飛的鳳尾仿佛展翅欲飛,一飛而沖天。
她明明是宮裝迤邐而行,不見她如何,便見她那周身就縈繞著英武之氣,腰下的環佩叮咚,怎么聽起來都像是寶劍輕鳴,銳利迫人。
韓母立即招呼韓麗娘和人站起身,走出去迎接見禮。
“不必多禮。”靖王妃神色平淡,擺擺手,走到那清風徐來的匾額下坐下,淡笑道:“本宮剛剛在練劍,之后難免要沐浴一番,讓你們久等了。”
“娘娘客氣,我們也是剛到。”韓母露出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既不失禮、又不諂媚,讓人怎么看都不會生出討厭之感來。她微微欠身,道:“這里十分清爽,我們娘三個,才消了一身暑熱呢。”
“娘娘,這是妾身的女兒,閨名喚作麗娘。”
韓麗娘立即向靖王妃行禮,道:“麗娘給王妃娘娘請安。這是我給王妃娘娘繡得兩幅帕子,不知道娘娘喜歡不喜歡。”韓麗娘說話的時候,十分膽大,杏眼亮晶晶的,俏臉紅撲撲的。
她繡的是錦鯉戲蓮,十分的靈動可愛。
之前韓母打聽過了,靖王妃雖然不喜刺繡,卻也喜歡好看的繡品,并不會討厭擅長刺繡之人。韓麗娘的繡品,雖然不如韓母,但也十分不錯了。
果然,靖王妃讓身邊的大丫鬟接過了帕子,看了看,贊道:“繡的很好,本宮很喜歡。”
韓母嘴角的笑意更加輕松,又將人招了過來,介紹道:“這是妾身的養女,換做人,平日里最喜歡擺弄花草,今兒給娘娘帶了盆花兒。”
韓母介紹的仔細,人正好省了好多話。
她緊繃著臉,仿佛有些緊張,將她帶來的花盆從碧橙手中接過來,往前一步,呈了上去。
依舊是大丫鬟過來接。
那大丫鬟看到人的臉,神色微微一怔。人便對她羞澀地笑了笑。那大丫鬟便也同樣露了一點笑,沖人微微欠身,將那花盆接過去,放在靖王妃手邊的桌子上了。
人挑了一盆君子蘭。君子蘭是極普通的君子蘭,只是十分精神,肥厚的葉片片片都如利劍出鞘一般,直插朝上,激昂而抖擻。此時并未開花。
靖王妃看了一眼,道:“不錯,有一股精氣神兒。”
她將目光移到了人身上,看到人的面龐,眼前好像有些什么東西一閃而逝,卻又快的來不及讓她抓住。她微微蹙眉,問人道:“你姓花?這樣的姓氏倒不多見。”
姓花……靖王妃的眉頭再次蹙起——自己好像在哪里聽說過這個姓氏?只是哪兒呢?一時又想不起來。
人將靖王妃的神色收進眼中,心中嘆息,并未說話,輕輕地點點頭,像是個害羞的小娘子。
“花妹妹忘了自己的身世,只是因為覺得自己很喜歡花草,所以才選擇姓花的呢。”韓麗娘替人開口向靖王妃解釋道。
“哦,這樣啊……那倒是有趣。”靖王妃微笑起來。
誰也沒有發現,就在這個時候,人突然輕輕地捏了一下拳頭。同時,高高在座的靖王妃突然面色一變,似乎是聞到了什么古怪的味道,胸中一陣難受,難以抑制地干嘔起來。
關嬤嬤和丫鬟們嚇住,驚呼一聲,倒水的倒水,撫背的撫背,忙碌了起來。
韓麗娘愣在了那里。
韓母立即將韓麗娘拉退一步,面對突然狀況,眼中情緒變幻不定。
不久,靖王妃平靜了一些,歉意地看向韓家幾人,道:“本宮失禮了。”
韓母到了一聲“不敢”,而后面帶關切,遲疑地問道:“娘娘如今情況,難不成是……”韓母的目光看向關嬤嬤,用眼神詢問她。
關嬤嬤愣了一下,而后突然想起一個可能,當即大喜,道:“快,快派人去去請御醫!”
“不過是些微難受,嬤嬤又何必興師動眾的?”靖王妃不解地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