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

200 父教子

人垂下眼睛,表示了很難恢復的意思。

任平生也是練有內功的。他也知道那廢掉的人再想恢復,除非是大運氣才行。因而問出這一句的時候,多少有些不甘心的意思。如今見人垂目低頭,心中有些遺憾。因為有預期,倒沒有太多失望。

任少元攥緊的拳頭略松了些,面上神色不由自主變幻著,不知他心中正想些什么。

任平生抿了一口茶,往椅背后靠了靠,放松一些之后,又對人說道:“我聽說,你為了那個韓家小子,竟然不滿意王爺的處置法子,另出了主意來……”

“韓家小子救過你的命,又收留你幾年,你的確應該感恩。但你這幾年沒少給韓家做貢獻,家用讀書開銷這些不談,便是韓家小子能進國子監,又能入西北軍中歷練得一不小的功勞,俱是因為你之功。”

“如今你又撬開了那周同知的嘴巴,使得南順侯舊案將得轉逆,已經算是將一個爵位送到了那韓家小子身上……”任平生陳述這些話的時候,心中當真覺得有些荒謬——

只怕韓家人也絕不知道,他們命運的更改逆轉,居然只因為身居窮鄉之時一時善念救了一人,就得了如今這造化!

任平生沉默少許,又道:“雖則你給出的建言犀利,使得王爺撫掌擊節,并且采納了……”

任平生說的話跨度有些大,任少元聽的有些不太能完全明白。但僅僅聽明白的那些,就足夠讓他震驚到顯得有些麻木了。

任平生繼續總算是說出了自己這番話的目的:“你一個女子,如此聰慧,當真為人也需藏拙的道理。南順侯舊案這種大事,萬不能因為你同情那韓家小子就自作聰明地不滿王爺行事安排……這一次已經如此。也就罷了,今后當注意些。”

“父親教訓的是。”人受教,態度誠懇。

但這一次。十步中九步都走過了,為此她還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若偏偏在最后一步時候停下不走了,那她前面遭的那些做的那些豈不是白白無用了!

至于今后,難道還能有什么她必須關心出頭之事嗎?人并不認為還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主動出頭的。

她這樣受教的態度,讓任平生不由覺得舒心了一些。

但需要任少元旁聽的,他都同人講過的,之后便覺得找不到話說。沉默片刻之后,任平生關切地問了幾句人的生活,便借口人體弱需要休息。打發她離開了。

從頭到尾,提都沒有提清和郡主。

待人離開之后,任平生打量了一眼自己熟悉的書房,又看了看還沉浸在震驚中不能回神的任少元一眼,召喚小童過來將茶水換成新燙的,緩緩地飲盡了。

飲完茶水,他又抽出一本兵書來讀。

直到茶水換過幾道,那呆立著的任少元終于動了一動,對著任平生羞愧地低下了頭。

“父親。”任少元也不知自己為何要羞愧。

任平生合上書本,道:“剛剛我同你妹妹說的那些話。你都消化了?有什么疑問,今日就問出來吧。過了今日,出了這個書房。你的行事便需有分寸了。”

“是。”任少元張了張口,艱難地問道:“父親所言,關于妹妹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就像任平生一樣,雖然知道了肯定是真的,但難免還要確認一遍。

任平生也沒有怪他,淡淡點頭,道:“那韓家韓清元是南順侯同前朝公主的血脈,同薛家是仇家。之前軒公子借口要布下閑子。讓韓清元同薛家大小姐結成姻親。她不喜這種局面,便建議截住了二十年涉案的一個人。就是我口中的周同知。”

“也就是因為要截住周同知,她才從暗香來離開出京。讓你母親找到了可乘之機,一把火燒掉了她的宅子,將其將其重創致死。靖王看在王妃和為父面子上,不能為其向你母親討公道,便像皇上求了旨意,給她請了一個鄉君的封號以示補償。”

他今生所立的功勞榮耀已經足夠。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培養出足夠優秀的繼承人,將他打下的這份家業繼承下去。

幸運的是,他有一個不錯的兒子。

稍加指點打磨,就足夠守業,甚至將來有機會再進一層,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如今對任少元說話時候,有著足夠的耐心。

任少元嘴唇動了動,問道:“父親,您說是母親使她受傷的?為何這么說?”他對人受傷的經過了解的很清楚,知道她受傷時候,母親根本離她百里之外,根本不可能對她做什么。

任平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也算是博覽群書,應該知道有些武功中,有人以心血飼養蟲蛇以輔助練功,并為己所用的?王爺猜測,她的功法想必也有相似之處,不過不是蟲蛇之物而是花花草草而已。你母親燒了她的花草,自然能夠重創她。”

“當然,這也都是猜測。”

任平生道:“王爺的意思,她很有些奇異之處。問人功法如同窺人性命,不許我們輕易逼問于她。”

任少元本身也習有武藝,這種說法,大抵能夠接受。

“她不是說,難好了嗎?”任少元道。

任平生看了任少元一眼,嘆道:“她是這么說了……但她這么一說,你能真相信?昏迷了三個月的人尚能夠醒來,焉知她沒有留有什么后手?就算她好不了……”

任平生搖搖頭,問任少元道:“能提出商隊那種方案的,只她的頭腦就是價值萬金!你可知道,有了周同知,王爺本也打算在耿老回京交接卸職之后才發動的,但如今卻因為她的一番話就改了主意!”

“她對王爺能有這樣大的影響?”任少元再次驚駭。

任平生搖頭道:“不是她對王爺有多大,而是她說的極有道理。”任平生略顯感慨地將靖王轉述人那番說辭同自己兒子轉述了一遍,嘆息道:“如今驚人之語,誰能想到會出自一個小丫頭口中?”

果斷,狠辣……這兩點不說,關鍵是她對帝王之心居然也有把握,才能看的如此清楚!而按照她所說去發動,成了就是一站功成!更且就算失敗,他們之前謀劃的總總目的一樣能達到,沒有半點損失!

任少元久久不能言語。

他自問,自己就算有周同知在手,也難以做成什么……她竟然有如此心思手段!任少元呆立半晌,突然回神,有些著急地道:“那母親怎么辦?父親您說了,母親那一把火,可是險些要了她的命!她怎么會不恨!”\13800100/Read/HuaXi/小說熱門》

“這就是為父選擇今日告訴你這些重要內情的原因。”任平生盯著任少元,目光漸漸嚴厲,沉聲道:“少元,你是男兒!男兒目光,當跳出內宅,關注大局!”

“有王爺一個鄉君做補償,她是聰慧之人,應該不會再對你母親如何!就算她心有不平,想要出一口氣,想必看在王爺面子上,也只會小小報復一下而已,絕不會撕破臉要了你母親性命!”

“所以,若是你母親你妹妹甚至王妃那邊讓人做什么針對她的事,那都是內宅爭斗,是小道!你一個男兒,決不能參與到內宅爭斗中去,明白嗎?”

任平生眼神凜冽,任少元心神一顫。

他道:“可,她是任氏女,是您女兒啊!無論怎樣,娘也是她的母親!”

“父母綱常那一套,你以為當真能束縛她那樣的人嗎?”任平生冷聲道:“若能,那倒是簡單了!她可是明知道自己是將軍府中的小姐,也寧愿在市井間做個賣花女的!只因她心中不承認這府中有她的親人!少元,你萬萬不要想當然!”

任少元面上變幻半晌,才對任平生行禮,道:“父親,孩兒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任平生復問道。

任少元牙齒暗咬,撩袍跪地,道:“孩子真的明白了。”

任平生微微點頭,看著窗外藍天有些出神。片刻之后,他才低下頭,對任少元道:“你去你母親那里看看吧。她心中怕是會為今日這圣旨有些不高興。你身為兒子,當勸解于她。但剛剛你所聽到的,尤其是最后一點,是不能告訴她的,知道了嗎?”

“是。”任少元頓了一下,道:“如此,孩兒告退。”

“去吧。”任平生對他擺了擺手。

待任少元走出書房大門,任平生口中喃喃:她當真還是自己那個女兒嗎?

任平生突然想起了幾年前他的女兒任襲兒的樣子。他清楚地記得,那個小人兒,生的活波可愛,總喜歡穿著桃紅緞面的衣裳,扎著兩條小辮兒,總是喜歡站在那個小院子里的薔薇花假山后面等著他……每當他去的時候,她總是忍耐著不動,直到他從假山邊經過時候,才會蹦跳著突然從花下出來,想要嚇他一跳……

他記得,她總是特別喜歡笑。只要他肯對她說話,她就會一直笑。笑聲像銀鈴似的,能飛出那小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