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郡主稍一遲疑,便道:“城外果子山下,有個莊子,門前有桃花溪經過,說起來倒是避暑的好地方。”
“莊子是前兩年才修繕的,一直有人照料,一應東西,都是不缺的。”清和郡主微微探身,笑問道:“你是自己去住,還是約了朋友一起?容兒這些日子都叫無聊,不如讓她陪你同去。”
不管人是不是要避開這接下來可能發生的風波,清和郡主還是覺得,最好讓任少容跟著人一同出門。從目前來看,這二人倒是有了幾分姐妹情,相處的還不錯。
至少,任少容有危險之時,人應不會不管不顧。
容兒可從未對不起她。清和郡主心中想。
人并不知清和郡主一瞬間想了許多。她點了點頭,說自己并未約人:“若是容妹妹愿意一起,自然是極好的。只怕她會覺得悶。”
清和郡主便笑了起來,當場揮發人去請任少容。
不一會兒,任少容歡快近來,一邊見禮,一邊快言快語地道:“娘和襲姐姐有事兒找我?”
“是你襲姐姐說要去果子山避暑,我問你愿不愿去。”清和郡主含笑道。對面著女兒歡快的笑容,清和郡主的笑容也輕松溫暖了些。
“果子山啊……”任少容似乎并不太感興趣,神色間有些遲疑為難。
清和郡主忙道:“別忘了果子山最多的是什么。這會兒,滿山的葡萄棗兒石榴什么的可是甜了……還有,你不是特別愛吃桃花溪里的魚嗎?正好釣來吃。”
任少容有些意動,問道:“那娘,您去嗎?”
清和郡主搖搖頭:“我哪里像你們小姑娘家家的有精神勁兒。我就不去了。”她遂又笑呵呵地道:“我不去,只有你們兩人是主子。豈不可以撒歡地玩兒?”
她這么一說,任少容立即高興起來,嘻嘻笑道:“瞧娘說的。像女兒是猴兒似的。”
任少容便答應了去。
清和郡主又使人問了任少元,卻被回答不去。心肝便是顫了顫。她微嘆一聲,一邊讓人通知莊子準備起來,一邊讓人開始給兩位小姐收拾隨身物品了。
次日,兩人坐了馬車,后面跟著兩個馬車的日常用品,一早就出了城。
街面上。
孟如誨停住腳步,注視著標志有武陽侯府的馬車,默默瞧了一會兒。讓隨從攔了一輛車馬行的馬車,遠遠地跟著出了城。
到了果子山的地界,武陽侯府的馬車停下來,孟如誨又讓車子走了一程,又過了約二里地,才在一處莊子前停了下來。
莊子不小,也有幾十戶人家。
居中一個占了兩三畝地飛檐斗角的打院子,自然是自己主人家的。孟如誨多付了不少車錢,拜托了車夫去孟府給他送個口信,便讓車夫駕車離開了。
盛夏時分。
田間并不忙碌。
這個莊子尤其安靜。連趴在門口的大黃狗都顯得格外的萎靡老實,全不見舊日的兇悍。家家戶戶緊閉門扉。若非是那墻頭開著的窗子中時不時閃過道道人影,有大人訓斥小孩子不準哭鬧的聲音。孟如誨真的會覺得這里沒有人。
他面容微沉,抖了一下長衫,收起折扇,邁步往前,到了那大院之前,踏上臺階,拍想了門環。
大門“吱呀”一聲,只打開了半道縫隙,露出一個中年門子來。
這門子孟如誨認識。正是原來樂信伯府的前門管事。樂信伯府的前門管事,位置不高。油水卻足,更是早已不親自守門開門了。沒想到。如今倒是他親自打開了門。
肚子上的肥膘都少了些。
孟如誨正有些出神,那門子也認出了他,忙打開了大門,道:“孟公子。”
孟如誨回神,問道:“你家大公子可還在家?”
“在的,在的。”門子忙側身請孟如誨進去,一邊說道:“孟公子若是晚來一步,我家公子怕就出發了。您請進。”
孟如誨進了門。
門子關上大門,親自領路,帶著孟如誨往里面走。
沒走多遠,偏到了一座小院。
門子上去排著院門,大聲道:“大公子!孟公子來了!”
隨著他的呼喊,一身天青色錦衣的薛世光出現在了正房門前。他對那門子擺了擺手,走下臺階,迎接了孟如誨,又見他孤身一人,不禁搖頭道:“孟兄怎么來了?也不怕回去你父親知道了罰你。”
薛家倒了,雖然因六皇子的關系并未倒的徹底,但沒有個二三十年的,絕對別想著起復,恢復舊日榮光。再者,誰都知道今上惱極了薛士信讓他顏面無光,對薛家人絕沒好印象,因而舊日交好的人家,無不避諱,沒一個敢這時候上門的。
誰也不想同“反賊奸細”粘上關系。
當然,絕大部分舊日巴結著薛府的人家都卷入了其中。他們可都沒有皇子親戚,俱是被抄家滅族,比薛府凄慘了數倍。
薛府至少人都還在,且還能衣食無憂的。
薛世光沒想到頭一個來看他的,居然事孟如誨。他們舊日雖然有些交情,但卻算不上多么鐵的關系。因而,薛世光這番話中,也未嘗沒有嘲諷之意。
孟如誨道:“薛兄難道就讓我站在門口說話?”
“是我失禮了。”薛世光失笑,自嘲道:“薛家頃刻間倒了,連門子都惶惶沒了規矩,不經通稟就將人領了進來……我自己也忘記了待客之道。”
薛世光感慨一番,請了孟如誨到書房交談。
薛世光的書房其實與他從前伯府中的書房并無太大變化。筆墨紙硯依舊是上等出品,多寶閣上依舊玲瑯滿目。似乎薛家并未傾覆,而他薛大公子不過是搬了個地兒住而已。
陛下饒了薛家人,底下人見風使舵,說是沒收了薛氏產業,但如今看來,那沒收走的,只怕并沒有多少罷了。或許田莊宅子沒了,但古玩細軟這些值錢東西,卻留下了絕大部分。
不然,薛大公子的書房也不可能沒多少變化。
到底還是有變化的。
孟如誨嘗了一口茶,卻已經不是今年的貢品新茶。而是往年的舊茶了。陳設沒有沒收,但象征著榮寵的茶葉吃食,卻已經再不能有了。孟如誨心中有些感慨。
他放在茶盞,道:“我雖然在家中居嫡長,但薛兄也知道,我父親眼中只有我的兩位姐妹……我今日來,說起來也是自作聰明……”
“什么意思?”薛世光問道。
“我想著,”孟如誨探身靠近了些薛世光一些,眼中閃過微光,低聲道:“帝位更迭之際,薛家未必沒有抓住機會返身的可能……”
薛世光眼睛一瞇。
“我此次來看望薛兄,什么都不必花費,卻能讓薛兄承了我雪中送炭之情,豈不是很劃算?”孟如誨直起身體,搖頭笑道:“或許薛兄認為我是自作聰明,但我就是這個意思。”
他倒是坦誠的很。
說罷就坐在那里品起了茶來。
雖是陳茶,但也是貢品。孟家雖然也有類似的,卻少的很。除了父親,就只有他的妹妹才有一點兒,從來都輪不到他吃用。
薛世光身體有些繃緊,坐在那里許久未動。
片刻。
他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些,展顏一笑,站起身對孟如誨拱了拱手道:“雖然我覺得孟兄多半是在說笑,但在下還是要謝過孟兄好意。”
“好說,好說。”孟如誨笑道。
兩個人重新又坐了下來,隨意閑談幾句,便聽孟如誨又開口道:“其實,我今日來,也不過是一時興起。”他笑道:“若非是看到武陽侯府的馬車,我大約也不會跟過來。”
薛世光微一愣神,道:“清和郡主在果子山亦有產業,想來是府中主子出來避暑吧。不得不說,這山野之間,比京城之中的確要涼快許多。恩,不知來的是哪一位?”
“應該是侯府的兩位小姐,縣主和鄉君。”孟如誨笑道:“想我們當初與那花小娘子相識之時,怕怎么也想不到,她有朝一日會成為鄉君吧。世事真是奇妙。”
那時候,誰也想不到,好好的樂信伯府,一下子居然成了奸賊所在。而他高高在上的薛大公子,十分有可能成為伯爺之人,如今居然成為罪人,要被發配到戰場沖殺拼命去了。
薛世光眼神不免一冷。
孟如誨又道:“后來我才知道,鄉君和那南順侯后人韓家,居然關系匪淺,是十分親密的義親。聽說,那花小娘子,為了韓家,更是貢獻頗多的。想那時候薛兄還十分心儀與她,這真真是……”
薛世光冷哼一聲,面色很難看。
他不是不知道人與韓家的關系。當時薛韓兩家要議親,自然將韓家底子查訪了一番的。后來,韓清元去告了御狀,薛家一霎那間變故橫生,薛家人多半只后悔咒罵那韓清元心機歹毒,薛世光一時就將人忘了一邊。
此時聽孟如誨舊事重提,薛世光立即想起自己與人之間的瓜葛,再想到如今二人地位全然翻轉,不禁是又怒又怨又恨又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