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

292 后續

反正她清和郡主,已經不會以其嫡母之名自居,真個當眼前這個小姑娘是她的女兒。

想到這里清和郡主有些悵然:這大梁朝,有被拿捏住任嫡母磋磨糟蹋握的緊緊的庶女,有察言觀色煞費心思將嫡母侍奉的周到表面母慈子孝你好我好的庶女,也有那格外聰慧有心眼反而將嫡母給拿捏住掌家理財的庶女……卻沒有哪一個,是人這樣,讓嫡母心中不當其為小輩看待反而當做一般身份的客人相待的庶女。

這真是……

“若是你想收回去自己握著,我會勸說侯爺同意。其中的挪用,也會想法子補給你。”

她堂堂一介郡主,什么沒見過。就算十萬兩銀子實在不少,且這個數字隨著西邊的商線開通會越來越多,白花花的銀子會如同滾雪球一般地積累,而她打理偌大的一個武陽侯府一年的流水開銷不過大幾千絕用不到一萬兩,但也不代表她清和郡主就要沒臉沒皮地貪了這銀子不放。

還不至于。

她一直以為,上次武陽侯府按了皇上的心意大擺了十天的流水席,花掉的那幾萬兩是侯爺在外的私產或是有其他來路的。沒想到侯爺卻是從人這賬上劃撥的。

這也難怪她一問起來,侯爺沒說什么就將賬目給了她。想來侯爺心中以為。她是要對賬。

清和郡主緩緩將這為何挪用、用了多少說給人聽了,道:“……挪用的這些。府上雖說一下子也能拿出來,但卻難免有所動靜被人察覺。而若是襲兒你不急用,緩上三個月,這筆銀子便能悄無聲息地平回來了。”

若是弄的這筆銀子和這筆挪用人盡皆知,無論是對侯府對她和侯爺來說,還是對人本身來說,都不是件有好處的事。

人安靜地聽完清和郡主的解釋和打算,含笑搖搖頭,道:“郡主不必過于將這些放在心上。不過是些銀子而已,當不得什么。為侯府擺宴用掉的那些些,郡主就當是我這個鄉君對侯府一點慶賀的心意,不用再說什么還不還的。”

她不缺銀子用。

對一堆銀子的數目多少并不如何看重。再者,她想要賺銀子,并不困難。

當然了,若是清和郡主不是眼下這種平和講道理的態度,而是貪婪要想方設法地將她的東西奪了去貪了去,別說了一萬兩。就是僅僅一兩銀,她也會狠狠地打掉那伸出來的手。

清和郡主聞言詫異地打量了一番人面上的神色,隨即笑著頷首,道:“既然襲兒大方。我和侯爺再推辭倒有些假了。那么,我就將這筆賬清掉了?”

清和郡主略微抬高了尾音,目光依舊落在人的臉上。

那是近萬兩。

而非是三五十、三五百兩。

誰能這么大方。

就是她自己。怕也不肯的。

說不定人只是假意客套。

清和郡主心中這般猜測,但卻見人僅僅是不經意地點了頭承認了她的說法。心中驚愕之余,又多有感慨。面上笑意不知為何也深了幾分,真的取了邊上的筆,在賬冊上寫了一筆。

寫罷,清和郡主又問人:“郭夫人為何要問起你的事?”她略微沉吟一番,就帶了別樣的笑意:“郭夫人早年嫁妝豐厚無人能及,這些年更是仔細打理,各種產業順風順水,不知道番了幾番。論起這大梁夫人們的身家,誰也不如她。想來,她也不至于是看中了你這些銀子想要借用。”

清和郡主說到這里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唇,才又看向人:“我思來想去,才想到,她膝下還有一個公子尚未成親。”

人一時沒有回答,面上當然也沒有尋常少女聽到這類話時候該有的暈紅。人家郭三心中的妻子都不是她這一型的,此時再說又有什么意思。

不過,左右沒有別的事情要忙,她就想聽一聽清和郡主會如何說下去。

清和郡主看了看她,又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

“郭家是名門世家,雖然不是勛貴,但家中子弟讀書出仕,出了多少個舉人進士,朝廷大員,憑的是真本事,興盛了一兩百年,誰不敬佩。”

“更難得的是,郭家是讀書人家,卻十分開明,族中子弟從商做工還是做別的,都肯容納。對于所結親的人家,同樣也格外開明。這一點,看商賈出身的郭夫人能做上當家主母的位置,就明白了。”

這也就是說,人那一點兒出身背景,不會被郭家挑剔。

“我也打聽了一下郭三公子。”

清和郡主道:“郭三公子雖然名聲不顯,沒有官職功名在身,卻是師從九陽老人近十幾年,不說學到了其幾分,但至少應不是紈绔卑劣之輩。”

而已,郭三公子的人品可以保證。

清和郡主點了郭三公子這兩個優點,又陰晦地提了一句安平郡王府那不靠譜的兩位爺兒們,也沒有多說,就讓人自己考慮:“你是個有主意的,多思量一番才是。不過,你年紀還小,倒也不著急。”

“多謝郡主。”人欠身福禮。

“我也沒做什么,又有什么值得一謝的。”清和郡主將賬冊桌上賬冊推給人,示意她拿回去翻查。便轉而說起了今日在百花園的變故:

“雖說貴妃娘娘是咎由自取,但細細想來。她今日的言行卻是全然不同往日,實在是突兀的很。”清和郡主看向人:“貴人們天生就比旁人多出無數個心眼子。先前你行走時候百花逢迎的景象。再加上關于你的種種傳聞,又有貴妃娘娘辱罵的行為……說不得,會有人做出一些聯想來。”

就比如她清和郡主。

耿貴妃突然言語不當,最后又妄圖憑著一根簪子行刺身懷不俗武功的太子殿下,絕對是得了失心瘋。而之前她從宮門出來得時候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瘋魔了?

在耿貴妃拔下簪子撲向太子殿下的時候,清和郡主就立即想起了人,當即認定就是人動的手腳。人有這個能力不聲不響地動手腳,就像很久前在暗香來開業的那一日。

明明她懷著怒意而去。明明她心中對人有許多怨懣和遷怒,但真個瞧見了人本人,同其面對面的時候,那些負面的情緒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消弱甚至消失了。

就是她一直心懷警惕,警惕著這個少女,但到了今日,她還不是能心平氣和地同其交談了?眼下情景局面,到底是因為她的理智權衡得出的結果,還是因為無形間受到了人的蠱惑?

或者說。正是因為人無形間的蠱惑,才讓她有了理智的、權衡過的結果?

清和郡主心中有些不敢多想。

而耿貴妃的蹊蹺瘋魔,與人絕脫不了干系。不然,為何她一直都不曾走動半步。一直站在那風上亭中盯著耿貴妃。直到耿貴妃沒了氣,她才離開了。

人看到清和郡主眼中流露出來的意思,就笑著替她說道:“郡主是覺得。有人會將貴妃娘娘的變故聯想成是我的……恩,”人想到了一個詞。開口道:“妖術?”

清和郡主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不禁抿了口茶做掩飾。

人心中有了答案。卻不在意地笑道:“我若有妖術,能讓人畏懼害怕,也沒什么不好的。難道還真的有人會降妖除魔嗎?”。

“人言可畏。”清和郡主頓了頓,沒有多說,只是道:“只是你這樣的言語,萬不可在外人面前多言了。”

“郡主放心。”人笑著應下了。她又不想找麻煩,干嘛要犯口舌讓人過分關注。

又說了幾句閑話,人帶著那賬本子與清和郡主告辭,回到了歸花院。回去之后,她略翻了翻那賬本,看出賬目清晰沒有作假之后,便將其放在了一邊,不再多想了。

只有賬本而已。

那一筆銀子,還不知被武陽侯存在了何處。

因著耿貴妃一死,賞秋宴自然就不了了之了。眼下,太子之位已經塵埃落定,無論是耿家,耿貴妃,還是寧王,京城貴人們都并不如何關心,只是要感慨:出了這事兒,還不知道東宮何時才會添新人。

本來人們還寄予太子會因了耿貴妃這事兒惱怒,猜測其會不會繼續選美以表達對耿家和寧王的不滿和羞辱,但很快,一個消息傳來,讓雖有還抱有幻想的人家都歇了心思——

耿老爺子去世了。

縱然被寧王牽連,縱然被耿貴妃所牽連,縱然定國公府已經風雨飄搖,但老國公卻依舊是讓人敬佩的。他沒有死在耿家鼎盛的時候,而是死在眼下這時刻,尤其讓人覺得悲愴哀切,又仿佛有無線的唏噓感慨,無處表達。

若此時太子依舊要選美入東宮侍奉,那就不再是惡心惱怒的問題,而是薄涼不堪了。

定國公府一片縞素。

憑吊之日,萬元帝便裝親自,給耿老上了幾柱香,又哀思許久,當場讓內侍宣讀了圣旨,定了老國公“忠懷”兩字為謚號,即為“忠懷公”。

一個“忠”字,便是將耿老爺子的一生定了性,也算是表達了對耿家其他犯錯的后輩不再追究之意;一個“懷”字,便是無限惋惜之意。

這個謚號,當耿家眾人安心之余,又生出許多羞愧來。

而同時,萬元帝又當場敲定了繼承定國公的人選:并非之前耿老的長子國公世子耿慶瑞,而是給了耿慶瑞的嫡長子,年僅十五,尚未娶親的耿澤松。

聽到這個旨意,耿家人難免呆了一呆,心神復雜地謝了恩。

經歷了這些,擱在旁人家幾乎算的上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卻是因為種種原因被掩飾了過去,如今連爵位都沒有降,已經是萬元帝看在老公爺的份上給了天大的恩澤……

但繼承國公府的,卻是一個年僅十五尚未成家、更別談立業的半大孩子。

不是說耿澤松很差勁。

耿澤松也是國公府的嫡長孫,又是老公爺親自教了幾年的,怎么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在京城同齡的貴公子之中,也算是佼佼之輩,將來也肯定能成器。

但那卻是將來,至少得十年之后。眼下,他注定是領不了兵打不了仗,甚至在朝堂上都無法謀一個合適的職位。這樣一來,定國公府在朝堂上就沒了聲音和影響。

無法發聲無法做事的國公府,就是一個空殼子。

再往小處說,耿澤松成了國公爺,就是這偌大府邸的主人,他的父親母親長輩們都要居旁位,成為“太”字輩的人。這種尷尬,國公府的內宅家事就怕要混亂好一陣子。

這大概算是萬元帝安撫太子殿下的一個安排——

一個十五歲的國公爺,一個空殼子國公府,很長時間內都無力再給誰添亂。而若待到七八十幾年后,太子殿下早已穩坐了皇位,再想如何,就已經無所謂了。

萬元帝也是煞費苦心。

不然,憑耿家的所作所為和耿貴妃的“瘋狂言語”和最后的行兇,太子恨上了耿家,有的是法子折騰耿家。而如今被萬元帝定了性,太子殿下怎么也要給萬元帝面子。

耿家人也想明白了這一點,謝恩謝得誠心誠意,再接待來客就格外緘默,哭靈的時候也格外的有誠心孝順。

本來老國公雖然病著,但卻并不致命。為了耿家的一線生機,他才閉上了眼睛,咽下了氣。

也幸虧有他一輩子的忠心耿耿,品性可靠。

“據說,老爺子發了話,不準耿氏女再入宮,也不準耿氏女再嫁皇子。”徐清黎同人道,言語之中十分感慨。

(作者君又活了,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