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雀兒突然在竹林上空一踩而過。
積雪從枝頭彈出來,正巧落在了韓麗娘的脖子上。措不及防的冰涼,讓韓麗娘情不自禁地顫了顫。
她順著人的目光看了過去,仿佛是看見了當日的那一場大火,韓母換下來的那件污了的衣裳她怎么剪也剪的不夠碎,在大火上空飄蕩……
“花妹妹,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會來害了哥哥?”韓麗娘聲音也發了顫。
人點點頭,道:“如果韓大哥讓他們心生誤會,惹惱了他們的話。”
韓母都能夠將阻礙韓家、阻礙韓清元的薛世凈除去,武陽侯和清和郡主是什么人物,為何會顧忌一個空殼侯爺的命。
“侯爺手上的護衛都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忠心耿耿,能為侯爺做任何事,而韓大哥身邊,卻一點防護都沒有。”人心道:清和郡主和任平生想要弄死韓清元,簡直不要太容易。
韓麗娘一下子抓住了人,眼中慌亂,問人道:“那我們該怎么做?是縣主看上了我哥哥,我們能有什么辦法?”
人立即打斷她,厲聲道:“麗娘,這樣的話,以后萬不能說!眼下,我們兩個就當做什么也沒說,趕緊回去要緊,不能讓他們單獨待太久!”
“少容身邊可是跟著婢女的!”
“如今是不能讓她起誤會是我們故意給韓大哥創造機會!”
“那我們趕緊回去!”韓麗娘轉身便往回走,步子邁的有些焦急。
“穩著些。”人一邊提醒韓麗娘注意表情神態,一邊安撫她道:“你也別急。如今談什么都為時過早,所以麗娘你要做的,就是當什么都沒發覺。尤其是伯母那邊。千萬不要讓她再參合進去。”
“以后會如何,還要走走再看。”人放緩了語氣:“韓大哥也算是幫了太子殿下很多,若非迫不得已逼的很了,誰也不敢輕易來害他。”
韓麗娘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胡亂地點了頭。
不過,待兩人再返回梅亭的時候,韓麗娘的面上已經看不出太多慌亂的痕跡。笑容也自在多了。
“韓大哥。”
梅亭之中。韓清元和任少容神態依舊。在她們離開的時間里,兩人應該沒額外發生些什么。
人走進亭子,含笑叫了韓清元一聲。對他說道:“麗娘想請我們去她的新院子中坐坐……你若是忙,就不用招呼我們了。”
就算是親妹妹,做哥哥的也不好隨意進去。更別提有別的閨秀在其院中做客了。
韓清元聞言便長身而起,淡笑著囑咐了韓麗娘好好招待。又說了兩句客套話,便找了個借口。告別離開了梅亭。
人一直留意著二人之間的神色。
聽到人說話,任少容的確有那么點兒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不自在和羞赧之意;而韓清元神態之間卻無波瀾,并無他想,也不曾發覺什么。
想來也是。
他保留了薛世凈的院落。想來依舊將她深深地記在心中不曾忘記,暫時覺不會考慮終身大事,不會對哪位少女生出異樣的想法來。若他真如此……
如此汲汲營營者。愛如何如何,用什么手段有什么后果都是他自找的應得的。人才懶得去理會。
韓清元離開之后,任少容稍微走神了片刻,待看到薛世凈的院子被保留下來之時,驚訝的發問起來,面上就再瞧不出剛才在韓清元面前的那抹異樣了。
人把不準,趁著任少容不注意的時候,對韓麗娘嚴肅地搖搖頭。
任少容這般,或許就是一個少女在一個還算優秀的異性面前會正常的覺得有些不自在的表現吧?離韓麗娘所想象的,其實還差著十萬八千里遠?
幸好她及時警告了韓麗娘。
不然,若是沒韓麗娘道出來,弄出笑話不說,真要讓任少容惱了。
“修繕的時候,只是哥哥過來督促過,我們都沒有先看過。”韓麗娘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或許這院落早在幾十年前就存在吧,所以就沒有改動?”
韓麗娘不想提起“薛世凈”這個名字。
任少容卻像是想起了什么,特意進了院子里仔細地瞧了一遍,幾次想要張口發問,卻到底是沒有說什么。之后,三人進了離這里隔了一道曲廊的韓麗娘的院子,說了一會兒話后,時間已經不早了,便告辭離開了。
上了馬車之后,任少容就幾次托腮,又幾次瞧了瞧人,嘴唇反復咬了好幾下,一副欲言又止很想要說話的樣子。
“有什么想問的?”人好笑地白了任少容一眼。
任少容討好地笑了笑,靠近了人,卻是不看她,而是看向前面繡著各種幾何圖案從西域過來的、當做車簾子的厚厚的、顏色絢麗的掛毯,問道:“襲姐姐,你知道嗎?剛剛那個院子,是薛世凈的生前所住的院子。”
“我聽娘說,因為薛家不念皇恩,薛世光慫恿寧王殿下謀反,連累了整個薛家一族人都被悄悄地處死了。”任少容說道這里似乎有些不忍心,頓了一頓,良久才重新張口道:“襲姐姐你覺得,韓大哥知不知道那是薛世凈住過的院子?”
“他肯定知道。”
人肯定地道:“別忘了,他如今是那侯府的主人。就算他本來不知道,下人們也肯定會爭先恐后地告訴他,要讓他知道。匠人們修繕施工的時候,肯定問過了他,哪里要推到,哪里要改動,哪里要留著。”
韓清元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薛世凈住過的院子。
那院子,肯定也是他屬意讓人原封不動留下來的。甚至都沒有做一丁點兒的翻新,新刷個漆什么的,顯得與如今整個南順侯府的新不搭。
任少容也想明白了這一點,怔怔半晌,才問人道:“那襲姐姐你知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將那院子留下來?他和薛世凈,難道不是因為……因為……”
京中人人都知道,韓氏后人韓清元,為報家族之仇,以親事為餌,接近仇人……雖然后來一度有流言說韓清元和薛世凈因一場救命之恩而起,是真心相愛,只因家族之仇才成了孽緣……甚至說韓清元為了薛世凈肯放棄侯爵之位的傳言也沸沸揚揚……
但如今薛家人死的一個沒有了,再看那些流言,就覺得是一場笑話,沒有一點可信之處。
不過,此時,任少容回想起自己認真看過的韓清元這個人,想起那完整保留下來的院落,甚至擺在書房窗前的桌案上還擺著一盆盛放的水仙花……任少容心中冒出一種想法:流言未必就真的沒有一點可信之處。
到底是訂過親的。
薛世凈對于韓清元來說,總會有些不同吧?
任少容心中思緒紛紛,胡亂地想了許多,又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確定地答案來。
人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若是從前,她肯定不多想地將自己下意識覺得能回答的部分給回答了……但眼下,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在男女感情上根本不通,話說出口之前,就猶豫了。
“你打聽這個做什么?”人反問道。“南順侯怎么想的,又不干你我的事。”
她此時下意識地覺得,還是稱韓清元為南順侯為好。
任少容不滿地嘟起了嘴,倒也沒有非要追著人要個答案不可,托腮望著眼前的掛毯,微微出神。
一路無話。
回到武陽侯府,兩個人只是打發了婢女給清和郡主送了信兒,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人稍作休息,用了午飯之后,想起今日的任少容,越來越覺得,她很有必要將今日任少容的“異樣”告誡一番,讓關心她的人多多留意。然后將來再發生什么,她也能心安理得。
清和郡主顯然會對她去告知這一心為想的太多。
武陽侯聽了之后,或許會斷然采取行動。
人思量一番,起身到外院去找了任少元。
這還是人住進來之后,第二次過來找他。
任少元正坐在窗前打棋譜,十分的悠閑。一舉一動,都帶著貴公子天生的高貴優雅之意,讓人賞心悅目。
這么一看,任少元就與韓清元很不一樣。
不等人琢磨太多,任少元已經站起了身,迎向人,輕聲道:“襲妹妹來了。”
這個稱呼讓人聽起來覺得有些好笑。
但也不值得多做計較。
人應了一聲,看了看棋盤,稍微揚聲問道:“在打棋譜?”
“閑來無事。”任少元問人道:“襲妹妹可懂棋?”
人忙搖搖頭,笑道:“不懂。我覺得擺弄這個肯定格外地費腦子。”
任少元一聽人這么說,就動手開始將棋子一個個地收起來。黑白子不知是什么材質做成的,落在缽盂中,彼此碰觸,發出的聲音十分清脆動聽。
“上午的時候,我同少容一起去過了新的南順侯府。”人欣賞著任少元優雅貴氣的舉止,一邊同他直接說明來意:“有一點兒事情,或許是我大驚小怪想多了……不過我還是覺得,應該告訴誰一聲,多一個人知道。”(